第五十六章 风云乍起
阿离低下头,手里绞着一方手帕,半晌没有言语。 冰娘笑道:“大哥虽和我们并非血亲,可这一声“大哥”也叫了二十年了。尤其是你,自小和他的情份更比别的姐妹要深厚许多,我这样说,你自然不爱听。可你是个聪明人,如今也不小了,许多事都应该能想得通透,父亲为什么会隐居于乡下?他老人家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识自然比我们强得太多了!“老爷子”对他是有心病的,却也并未把他怎么样,你自己细想去。” 阿离抬起头,轻声道:“我知道。不过现如今父亲甘于淡泊,很大的原因并非是他洞悉人情世故,而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心……已经死了。” 冰娘诧异地看了阿离一眼,抿着嘴唇没说话。缓缓将桌上的茶盅拿了起来,却终究没有喝,只是端在手上出了半天神。 良久,方叹了口气,摇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阿离不想将话题引到曾雪槐和四姨娘身上,三言两语间岔开了话题。姐妹两个促膝长谈,将这些年来家里,京里发生的大事一一说了一遍,又是哭,又是笑,感慨万千。 阿离暗自品度冰娘,许是接连生了三个孩子的原因,她的体态丰腴圆润了不少,性子也比先前未嫁时温和了许多。但她骨子里那种干练爽利却是丝毫未变,被那种高贵温婉的气质一润色,眼下的冰娘俨然便是一位标准的京城贵妇,一位恩威并重的最合格的当家主母。 从提督府中的气象便可略窥一二。 下人们各行其事,井井有条;没有通房丫头。只有两位出身良籍的姨娘,也都是温婉安静的性子,侍候冰娘礼数周全,进退合宜;冰娘待她们也很好;无论嫡出还是庶出的兄弟姐妹间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待到陆修文下朝回家时。阿离在心中越发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娶了位能干的夫人,家中被治理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后宅中从来不需要这位九门提督大人cao半点心,陆修文心宽体胖,满面红光。明显比多年前去曾家请期时发胖了许多。 但因是军功世家出身。自己又任着多年武职,他的体格又魁梧高大,这种发胖倒并不显得累赘,反倒添了几分威势。 此时刚刚下朝,陆修文穿着从一品武官服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见了阿离便笑道:“算准了日子六妹今儿该到了,果不其然!”。又向阿离抱拳拱手,笑道:“先恭贺六妹新婚大喜,贺礼已着小的们送总兵府去了……咦?我那妹丈没一起过来么?总不至于才新婚就扔下新娘子回营去了吧?” 阿离对陆修文的全部印象。还是多年前他在曾家后花园醉酒的那桩丑事。想起他当年醉得人事不知时还曾对自己毛手毛脚过,清娘的那条伤腿也是间接拜他所赐。一想到这些,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事皆非,又是在jiejie家里,阿离自然不会表露出什么,因款款站了起来,与陆修文福身见礼,淡淡一笑道:“多年未见,姐夫越发气度不凡了……因才到京,家里还需好好安顿一下,所以拙夫先家去了。” 陆修文显然已把当年的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热手巾把子来擦了几把脸,一边又接过大蒲扇来大力扇着风,不以为然地笑道: “我说你们啊,行事也太过小心了。无非就是自家姐妹连襟们一处说说话,叙叙旧罢了,还搞得象要怎么样似的,至于么?” 冰娘皱了眉瞪他一眼,却仍是温声道:“老爷辛苦了,让陈姨娘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去吧,我们姐儿俩在这里说说话。” 陆修文醒悟过来,连忙拍着脑门笑道:“是是,你们聊,你们聊。六妹今儿不走吧?让厨房杀鸡宰羊弄点好吃的,好好在我们这里吃一顿,那船上的饭菜……” 他只顾热情洋溢地招呼着阿离,冰娘已沉下脸,皱眉道:“老爷……” “好好,你们聊,夫人好生陪着六妹,我先去换衣裳。”陆修文笑呵呵地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走了回来。 “老爷又怎么了?”冰娘板起了脸。 陆修文却已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端肃起来,和之前判若两人。 “今儿朝议的时候出了档子事儿,大舅哥和太子爷好悬没当庭吵起来,弄得挺僵的”,陆修文端起桌上的茶盅,一仰而尽,看了看阿离,道:“正好六妹也在,我跟你们念叨念叨这件事。” 冰娘和阿离讶然互望了一眼。 冰娘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道:“什么大舅哥,那是硕亲王!” “好吧,硕亲王”,陆修文一撩袍子在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缓声道:“赤夷吐薰王病死了,临死前遗命,立右夫人新生的幼子阿克台为新吐薰王,并上书我朝。圣上应允,命使者执金册印宝前往赤夷,准备待阿克台满月之日行册封礼。谁知……” 阿离由不得便笑着轻轻道了一句:“哎呀,娴娘都生了小王子啦?好快!” 陆修文神情复杂地看了阿离一眼,叹了口气,摇头道:“谁知就在小王子满月册封礼那日,赤夷各部族都到王庭来朝贺,却发现小王子已经浑身青紫,死在襁褓中了。” “啊!”阿离和冰娘同时失声惊叫:“怎么会这样?!得急病死的还是……” “先是以为突发了什么急病,右夫人仔细检视,发现孩子脖颈上有个极小的伤口,象是被什么毒虫所咬。后来有个婢女说,看那伤口的情形,小王子象是被她家乡呼尔赫草原上一种极毒的大蜘蛛所伤。而那种蜘蛛,赤夷王庭是没有的。” 阿离身上掠过一阵寒战。 冰娘已失声道:“呼尔赫草原?那不是右贤王野力都罕的属地么?这么说来……” “是啊,可是没有证据。”陆修文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右夫人把婢女侍从们严刑拷打了一顿,一个婢女说,在右夫人主持祭天神仪式时,右贤王侧妃曾走过来给小王子戴了一只长命锁,然后就走了。除了她,再没人接近过小王子。”
“是清娘!”阿离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恨声道。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右贤王侧妃暗害了小王子,可是……没有证据徒唤奈何?” 陆修文摇了摇头:“小王子死了,册封礼没法子进行下去,可赤夷总得要有一位新王。这时候便有很多部族首领异口同声地提出来由右贤王继任吐薰王位。而右夫人此时却是悲痛欲绝,忽然从侍卫腰间抽出刀来,将右贤王侧妃连砍七八刀,致其当场毙命。” 冰娘和阿离都已经呆住了,房中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阿离方哑声道:“然后呢?娴娘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右夫人倒还无恙,毕竟新君继位前,她还是吐薰王妃。只是赤夷的规矩和咱们大陈不同,老王死,并不一定是由儿子继位,假若没有遗命,则由各部族推举一位赤夷王族中最有本事的人来接任吐薰王。当然,新任的吐薰王也得由我们大陈皇帝下诏册封才行。” “所以,你刚才说硕亲王和太子殿下在朝议时差点吵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冰娘一眨不眨地望着陆修文,脸色有些苍白。 “是,太子极力主张由右贤王接替赤夷王位,硕亲王则说右贤王野心膨胀,去年甚至趁着出使我国的机会,私自在我国招募了一批精通铸造弓弩火器的匠人,乔装改扮,潜回了赤夷,实实居心叵测!这样的人一但继承吐薰王位,简直是祸患。” “再然后呢?”冰娘和阿离同声急问道。 “因为去年右贤王来到我大陈地界,都是太子陪同的,他听了这话岂能不急,自然反驳断无此事。结果硕亲王便令人五花大绑了两个匠人进来,他们当场都招了。” “那两个匠人被罚去苦寒之地作三年苦役,太子自然无话可说,圣上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此事可大可小,可不管怎么说,太子一路陪同着右贤王,竟没发现他有异动,总是有失察之过。所以最后圣上说了一句话,倒是有些惊心。” “圣上说了什么?”冰娘神色一凝,身子不觉向前探了探,显得颇为紧张。 “圣上说,身为太子,未来储君,却如此眼不明耳不聪,指望着你将来继承大位以后,能效仿秦皇汉武,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呃……”冰娘的身子慢慢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没有作声。 “伴在君侧,就得时刻揣测圣意。你们说,圣上这句话里就没点什么意味么?” “能有什么意味?我们妇道人家可听不出来。”冰娘瞅了阿离一眼,淡淡道。 陆修文踌躇半晌,干笑了两声,低声道:“反正都是自家姐妹,私下说一说也无妨——朝中早有议论,说若非圣上子嗣单薄,这储君之位是如何都轮不到太子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