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赵婆子很是惶恐,连忙道:“姑娘这话说得太重啦,这不是咱们做下人的份内该做的事么?”又有些得意地嘻嘻笑道:“姑娘给我孙子取的那名字,我跟府里的老姐妹儿们显摆了好几天,她们羡慕得很,都说怎么这么好听。” 阿离笑了笑,话题一转,轻描淡写地问:“三姨娘看来很得祖母的喜欢呀,又是侄女,怎么就……给父亲作了妾了呢?” “姑娘不知道,三姨奶奶原是从小定下要给老爷作正房太太的,不知怎么一来二去的,倒做了小了。三姨奶奶心里有气,平素自然张狂拿大些;老太太也是觉得有些愧疚她吧?所以一般也就由着她去了。就算太太也让着她三分……”赵婆子忽然意识到话说多了,及时刹住话头,拍手嘿嘿笑道:“哎哟,其实老奴在府里日子也不长,这些事也不清楚,都是听她们混说的。” 哦?原定的元配夫人原来竟然是三姨娘?怪不得如此跋扈,只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阿离怔了一下,见赵婆子有意避讳,便也不多问,一笑作罢。 此时已遥遥地看见了西偏院。阿离便低声对赵婆子道:“赵mama先悄悄地进去,我们过一会再进去。若问起来,我们只说原是老宋妈开的门,姨娘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至于迁怒mama。” 阿离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并非故意矫情卖乖。不料这番话倒激起了赵婆子胸臆间的不平之气,当下仰头一笑,道:“迁怒?那老婆子豁出去闹到老爷太太跟前问个明白,可有这样欺负主子姑娘的没有?大不了老婆子卷铺盖走人罢了,我又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哪里还吃不了一口清净饭!惹急了我出去赁两块地,种些瓜菜挑到街上卖着,未必还能把人饿死了!” 阿离倒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婆子也能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心里越发多了两分感动,当下便微笑道:“mama还会种瓜菜呢?” “老奴老家在关中,本就是种地出身。不是咱在姑娘面前夸口,当初我们老家那十里八村的乡亲中间,就算把男人都算上,也找不出几个比老奴伺弄庄稼伺弄得更好的!”说起往事,赵婆子悠然神往,不过随即脸上那抹光彩便黯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 “后来有一年关中老家大旱,接着又是蝗灾,三年里颗粒无收,老奴家里实在活不下去,这才拖家带口地投奔了本地的表妹来,再然后才进咱们府里挣口饭吃……” 阿离很喜欢听她说这些乡间的事,心里又平空多出些亲切来,当下点了点头,轻轻握住赵婆子的手,郑重地说:“mama今天冒雪来为我解困,阿离记在心里了。” 她到底推着赵婆子先进院子里去了,自己和两个丫头悄然立于不远处,准备等赵婆子进了倒座小屋且无人察觉以后,才悄悄地进院子。 金环眼尖,忽然看见从葛氏的延熹堂方向慢吞吞走来一个人,也未打伞,也未穿雪褂子,就那样抱着肩低着头缓缓走着,一任那雪片随意飘落在她头上肩上,她好似浑然不觉得冷一般。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来回“徘徊”罢了。 “那是莲心jiejie不是?”金环低声问了一句,“这么晚了,她在那儿干什么呢?又不太象是往咱们这边来……” 阿离定睛一瞧,果然是莲心,不知道这个时辰了她独自一个人在那里转悠什么,惊愕之下,便扶着金环向她迎了过去。 “莲心jiejie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觉。”金环惊讶地低声问道。 莲心一味沉迷于心事中,神思恍惚,全然没听见有人过来。此时猛地抬起头,因为猝不及防,脸上的的两串清泪还未来得及擦干,她又急于掩饰,那样子便显得有些狼狈。 “啊,是六姑娘!我掉了件东西,出来找找……”她忙不迭地就抬起袖子胡乱去擦眼睛,自己也觉得适才的神态实在不象是出来找东西,忙又勉强笑道:“也是睡不着觉,出来看看雪……” 阿离分明看见了她一脸泪痕,此时又见她遮遮掩掩的,便不好捅破,只作没看见。因微笑道:“这样天黑路滑的,东西掉了恐怕也不好找吧?要不然,莲心jiejie到我屋里坐坐?” 莲心急忙摇头,含混说了句:“不了,只怕太太晚上起夜要叫我,我先回去了。六姑娘也早些歇了吧。”说毕,连礼也忘了行,转身低着头就往延熹堂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看见姑娘也不问一声,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这么三更半夜地出来找东西?”玉凤是个粗枝大叶的,倒没注意到莲心脸上的泪痕,只觉得这个太太跟前的大丫头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 阿离望着莲心的背影,不觉皱起了眉头。这莲心分明是想来西偏院的,是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么?只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说了。这样的冬夜,独自一人在雪地里流泪,神态又那样失魂落魄,必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为难事吧? “我猜她准是挨了大太太的打骂,所以心里不痛快。”玉凤替莲心作了结案陈词,然后便催促阿离:“姑娘,咱们快进屋吧?” 阿离点了点头,一边往西偏院里走,一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莲心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曾雪槐端端正正坐在延熹堂堂屋的太师椅上,官服已换成一身寻常青棉布袍子,手里拿着念北的两张小楷定睛看着,头也不抬地沉声问:“念北怎么还没来?” 屋内外几个丫头都屏息静气地垂手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桔香端了茶盘轻手轻脚走过来,将茶盅小心翼翼地放到曾雪槐手边,轻声说:“已经又派人往三姑娘院子里找去了,二爷没准在那里……” 曾雪槐将那两张字随手搁到桌上,隔着镂空门向东次间的葛氏沉着脸道:“我走之后这一个月里,难道他就只写了这几个字?字里行间全是应付!才刚文老先生对我讲,一章书他总要背上十几二十遍还是不通,串讲更是满嘴胡扯!文老先生是何许人,肯来教他这个黄口小儿是他的造化,竟然敢这样惫懒……你平日里都是怎样管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