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闭了
自从学堂放假以来，程小青便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连带着生活也枯燥起来。快要过年了，个个都在忙碌个不停，陈氏也布置了许多事情叫儿女去做，程小青做归做，却是消极怠工得很。 冬至这天是程填上工最后一天，照理不会有太多活儿，程信也已经早早回来了，但始终没看到程填回家，陈氏叉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得不行。到了天黑，外头传来动静，陈氏急急忙忙奔出去，见到的场景却叫她想惊呼。 程填一只手被条绷带子吊着挂在脖子上正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人扶着他。陈氏来不及想为什么由马车来送，这管事又是哪个，她围着程填团团转，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但因为害怕又不敢去触碰伤口，只语无伦次道：“怎么回事…手咋得了，要不要紧…疼不疼？” 程填倒是没多痛苦的神色，他站直了身体跟那管事道谢：“一路上劳烦钱管事了，回头请员外不要介怀，这本是程填的职责之事。” 那钱管事忙摆手道不敢，又感激了几句，把一捆扎好的药递过去，嘱咐了好好吃，又说了些保重之类的话才坐上马车走了。 陈氏在一旁看着听着，心里也冷静了不少，这会儿见没了外人，才上去掺着程填那只没受伤的手往里走，边走边问怎么回事，脸上担忧神色没消去多少。 两口子进了屋坐在火炉子边上烤着火取暖，程填甩甩那只包扎上的手豪气说：“没事！就是当时疼，现在早没关系了，拎米粮也能扛两袋子！”陈氏赶紧拦住他不让动，又催着问怎么回事。程填这才缓缓道来。 原来今日程填给钱员外家送货，先头他以为只是个普通差事，一边在队伍前头领着一边想着家里的热菜暖汤，盼着这最后一单差事完了早点回家过年去。一路走来也无事，却在要到达的时候遇上了波折。 原本漕运司局给人送货向来挑的不热闹的小巷子走，程填自然也是，他已经到了这最后一个巷子，一出去就能到达钱府，哪里想到遇上了一群闹事的闲汉子，六七人个推推攘攘霸了整条巷子。程填思索不去惹事最好，就命了大伙儿在原地歇脚。 那闲汉子们见了有人也不收敛，反而更大胆往这边挤过来，动作还大了起来。程贤心中有疑，厉声呵了他们几句也不见听，于是立马命令自己人提高警惕，保护货物。那几人更是闹得凶起来，神色汹汹便要挤过来。正此时巷口处来了一队县衙梭巡兵，领头的正好是程填旧友，程填喜出望外高声叫起来，那梭巡兵看了看便往这边来了。 那伙混混见着官差来了，也不敢闹大了，互相觑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可以没事了，但其中一个闲汉子不知为何突然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朝着马冲了过来。要知道这回运的可是精贵了得的瓷器，若是叫他惊了马，这好几车的东西最后只能剩一摊碎片了。一时大家又惊又急，都反应不过来。 程填就位于马前头，见一个青年睚眦尽裂一脸疯狂地冲过来，他不知心里如何想的竟没退缩，反而往前几步张开手臂，趁他过来的时候扯住了他，二人倒在一起一阵扭打，最后其他人帮了忙拿下了那人。那人虽然不甚壮硕，但这么凶猛冲过来，混乱中程填难免就受了伤。 却原来是立功了，陈氏松了一口气。 “嘿嘿，这回咱总算是立功了，而且还不小…”程填一脸又欣慰又庆幸的表情：“还好我当时没躲，要不然那…” 陈氏慌了之后这回笑得开心，但还是不赞同道：“什么货都比不上命宝贵！下回你可长点记性，咱家几个可全靠你顶着柱子呢！” 程填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白她：“我就是为了咱们家才这么拼的知道不？这批货你以为简单的，它可是给…”程填指了指屋顶，道：“上头送的！今儿个要是没保住，你自己想想日后怎么样…” 陈氏啊一身捂住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填。程填也是一脸后怕，幸亏他当时没胆怯。 “钱员外瓷器没有最好，但近两年屡屡挤开了那几户瓷器大家，揽到了御贡，不说银子赚多少吧，光他们铺子那名声那风头就涨潮似的蹿上了头等，哪能不招人眼红？他自己也估摸着可能要出事，一路下来是小心又小心的，只是这送货就这么一程路，要是大张旗鼓反而更招人眼不是，他只得装成是普通货，然后分了批一次一次地往回拉。 那些人也是狠的，就这一天找了多少地痞流氓耍赖不知道，没一趟货是走得顺利的，也不管是死是活，弄翻一车是一车！那些没保住货的弟兄们那…明年估计就看不到他们咯！” 这番话一讲，陈氏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一番感激涕零涌上心头，忙忙合掌感谢观音感谢上苍，心说今年初一必定要去好生酬神才行。 忽的陈氏想起什么不对来，又开口问：“那咱立了这么大功，那钱员外和着局里头就没点什么意思意思？” 程填嘿嘿笑了两声，“你急什么？！少不了你的！现在都年底这个时候了，当然要缓一缓，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眯上眼他又满足道：“好容易咱也当上人一句爷了…对姐夫也有助力…” 陈氏听他声调迷迷糊糊渐渐小了下去，脸上也现了疲惫之色，心疼得她赶紧扶着上了床去歇息。 ****************************************************************************************************** 果然事实不出程填所料，他并着另外两个也保住了货的小运官，深得钱员外青眼看待，其中又以程填牺牲自我为甚。那钱员外几次请酒款待司局署领等领头人都提到了程填，只夸司局做事严谨、大义当前奋不顾身，领导们呵呵回答都是职责范围之内的，不需要太客气等等。 到了后来几次酒宴，程填也被邀请了上桌，对着一干赞许的眼神，他勾腰低头直说都是领导的教育啊，不敢居功云云。程填原就读过几年书，只是后来条件受制才弃了，因此身上倒少了些粗人的土气，众人又是一阵互相恭维敬酒； 吴家姑父也出了脸，因着他原本职位并不低，倒是领着程填各桌大人老爷敬了个遍，一时气氛更为和谐起来，这个道原来是吴主簿妻第，果然有风范，那个道两位都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程填只呵呵笑着也不接腔，一切都叫他姐夫摆平去。 男人得意了，陈氏每天喜上眉梢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这个年都过得特别饱满。年货置办得特别丰富多样不说，连着各人的新衣也做得特别鲜艳又厚实，年夜饭是这些年来最丰盛的一顿，就是拜年，也去得特别早出晚归，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程贤虽然小，但也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他乐得看爹娘欢喜的脸，每天也跟着傻笑。 一家子人里头只有程小青是个例外。这倒不是说人家笑得时候她怎么哀愁，她也会跟着笑也跟着乐，但仔细观察总能觉得不一样，似乎那笑没到眼底，浅浅浮在表面上，一碰就没了。 自从那天放假回了家，程小青就觉得腹腔内一片茫茫的空虚。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将来的日子怎么过，还能不能回去？这些问题无时不刻不在困扰着她。一天两天压下来，她的笑容越发少了淡了，没几天只觉得自己的脸僵硬起来，勉强露出笑模样不止是难受，现在都疼了。拿起镜子看看，原来脸皴了，一块一块红肿又干又疼。 程小青冷笑，随它去吧。陈氏倒是担心，一狠心一跺脚去买了一小盒膏子，每天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上一点儿，给程小青在那裂开的地方轻轻抹上。 连程贤都知道家里发生了好事，程小青想不注意都不行。她知道程填立了功出了头，也猜测着说不定她爹可能要升了，也许家里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但她还是没兴趣。有了钱固然日子能好过些，但再好过能比得上前世么？有淋浴有马桶么，有电脑有手机么？ 看程填现在时不时出去应酬，偶尔还喝得醉醺醺回来，程小青恍然如梦，前世她也是这么熬过来的，陪酒吃饭，然后喝到吐，在一次一次酒桌上谈成单子然后拿提成然后等着升上去… 可是这一切有什么意思呢？光阴虚度，耗费生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