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借书

    自古以来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三十两银子惹得两家人不安宁，村长也被牵连着头疼了一阵。

    不过俗话又说了，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说问题。村长这个人精在俗世混了这么些年，哪能看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知晓葛家程家俩媳妇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只要有她们在，用钱才能解决的问题甭想出结论，于是手一挥，约定明日辰时于里正家再商量，警告让妇人在家做好本分，不得出来指指点点，顺便还提了带一群人搞得像群殴一样不成体统。

    程填和葛大脸上都讪讪的，心里头透亮。

    于是第二日，里正家里头只有四人参与了谈判，经过安静的讨论，得出结果：程填拿出5两银子安抚葛大丧失爱田之痛，西头的十七分地仍归葛家，但河边葛家的三分地，归于程填。

    村长微笑地抚着胡子，看着里正撰写好契书，四人分别按上指印，又当面撕了当初换地的契才算完。

    当日葛家媳妇抱着银子，心里乐和，三分地就坑了5两银，赚了赚了；转头又一想，程家有了25两银子又得了三分地，酸味又窜上头。却不想想，自己的地还有一大片，而程家却只有唯一的三分了，种菜也不够全家人吃几天。

    那天陈氏气得午饭也吃不下，恹恹得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直说自己被气病了。唐家总算还有良知，知道自己给程家带来了损失，又上门说想把那三分地给买下来，给少爷造个小花圃赏玩。绝口不提葛家程家的争纷，只说自己一块地分两次买，给程家带来麻烦，希望程家人见谅则个，为了弥补，用了7两买了三分地。陈氏立马又生龙活虎起来——这些都是后话。

    到了六月中，天气越发炎热，穆先生肥胖的身子明显吃不消，居然在某此上课时差点中暑晕倒。穆夫人心疼不已，走访了每个学生的家长，希望能给孩子放个暑假，过了这最炎热的半个月再重新开课。

    穆先生夫妇平日里为人实诚，也乐于助人，谁家寄个家书或收到封信，穆先生帮着写帮着念二话不说，大家都感念在心。因此没人反对，只说等穆先生好好休养后再送孩子来上课。

    最后一天放课时，程小青找了穆先生借书，希望带回家去读。穆先生大为赞赏，领着她去了书房，让她自己拣。

    书房虽不大，但藏书很是不少，四五个书架子，每一个都有四五层，每一层都摆放得密密麻麻，琳琅满目，各种封皮的都有。程小青大致看了看，各种诗集、史论占了多数，游记散文志怪趣闻小说全都挤在最里头一个竹制漆桐油架子上，保持得还很新，但大多能看到翻过的痕迹。怪不得穆老师博文广见呢。

    程小青挑了两本书拿在左手，一本讲的是本朝历史和有贡献的人物，一本是游记，介绍各地风情的。想了想，抬步往最里头走去。一溜眼过去，抽出一本青皮封面话本，上书《留庆怪谈》，翻了翻，讲得是留庆年间不为人知的怪异事件，倒不无聊，在家的时候看看解解闷吧。

    刚转步要走，只听得“吧嗒”一声，一本书掉下书架，大大摊开。程小青只得蹲下去捡，看了看，表皮竟然没有书名，整体的装订极不规范，粗糙的线脚像是自己缝上去一般，看上去不像书，反而更像一本手札。打开一瞥眼，心里猛然一激，立马放下手中的三本书，双手捧过，快速浏览了一下，心中的激动更甚，面色也带上了红晕。

    穆老师看了看程小青准备借的四本书，微笑地夸道：“很不错，女子多读点书对自己有意，看看游记史实，可以开阔眼界，志怪小说也有趣，偶尔翻翻也不为过；咦，怎么找了这一本蝌蚪文？先生我一次机缘巧合得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看的懂么？”

    程小青含糊地应答，只说自己想回去研究研究。末了，穆先生又拿了一本当代诗词给程小青带回去，嘱咐她要多读读诗词，将来见到什么才女之类的也不至于一句话讲不出来。程小青自是恭敬地接了。

    回去的路上，程小青的脚步显得轻快十分。虽然书袋里头三本书分量不轻，手上两本也有一定重量，但不能压倒她心里的喜悦，有了书，自己就可以对这个朝代有个系统的了解，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来惭愧，穿来这里已经这么些日子了，自己竟然连现在什么朝代，哪个皇帝当政都不知道，而且她不敢问别人，要是朝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自己问不就太奇怪了么；相反，这小村子要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话，自己一个小孩子突然问这个，更奇怪了，所以就只好一直按捺着好奇。好在她知道年号是“兴德”，这还是在上次换地纠纷中在契书上一撇而见记住的，甚至哪一年都没看清楚….比起来那些一来就占据了公主郡主躯体的、嫁给王爷的、名门世家的，程小青实在混得太末梢。

    好在无知的时代终于要终结了。不过程小青有自知之明，即使知道了这些也不能做出什么改朝换代的大事，她可没这翻手云覆手雨的本事，要是可以的话，她更想把现在的生活条件改善改善，争取能拥有一个带门的房间。

    想到这个，笑意盈盈的脸又苦了下来。暗暗握拳，一定要努力啊，先回去把这时代了解了解，看看对女子的禁锢到底到一个怎么样的程度，有没有对女子抛头露脸的严格限制，说不定自己可以从商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

    快到村口的时候，一行人远远走来，夕阳下影子拖得长长的。程小青抬手呈眺望状，看清差不多五六人，前头正中间的少年，玉面如冠，嘴角带笑，俨然好气质，赫然就是那日为祸自己被蛇咬的少年；而身边一左一右，正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福气大伯和瘦竹子大叔，身后几人被挡着看得不甚清楚，但能知道有男有女。

    唐铭似乎也看见了程小青，咧嘴笑得意味深刻。瘦竹子大叔低下头和他说了什么，再抬头的时候他就换了个严肃的表情，而大叔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应该就是娘口中的唐家少爷了吧，果然好大气派。

    哼，个骗子，明明就认识福气大叔两人，还吭自己。程小青忍不住啐了一口，加快步子往家去，跟没看见他们一行人似的。所幸双方离得有点距离，也不是擦肩而过，要不然自己就显得刻意了。

    “青妮儿，还不来吃饭！”陈氏喊道。

    半晌儿没听到声响，她只好叫程贤去叫。程贤看到他姐时，她正在发呆，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一点儿没察觉自己进来了，叫她也没反应。他提高声音，吼了一声，终于惊醒了程小青。

    被弟弟狐疑地看着，程小青囫囵地解释自己在构思穆先生布置的文章，程贤马上就不问了。

    吃饭的时候明显程小青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好半天才挑起来一筷子，放嘴里咬了半天也没夹菜，程填和陈氏都好奇地看着她，直到程贤把穆先生布置文章的话学了一遍，他俩才咕哝几句做文章也要先吃饭的话之类的，并不再管。

    晚上程小青难得的点了煤油灯，坐在桌边，读着下午没看完的书，上面却不是寻常的文字，每一行都细细长长扭来扭曲，仔细看，居然是后世的英语。旁边准备了纸笔，只见她看一会儿，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几下，眼睛却一直停在书上，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芯“噼啪”爆了一下，程小青停下来，用笔的另一头拨了拨，继续看。

    直到天色呈现微蒙的灰色，气温也降了许多下来，程小青才停下手来，摆好毛笔，合上书，记下来密密麻麻的几页纸也不敢马上折叠起来，仔仔细细摊在桌上。

    双手已经麻痹了，眼睛酸涩得要死，眼皮估计也肿了，不过今夜总算有收获。黎明已经到来，鸡鸣叫也快了。用手指探了探纸，上面的墨已经干了，程小青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用书夹着。把书压在枕头下，她这才掀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