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醉话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江府大厨房前的小院里,已搭一个青布棚。 四周敞开的棚中放了一张大榻,踏上铺着棉蒲团,中间有一只四方的大榻桌,而榻桌中央却有一个圆洞,洞中置放着一个四脚铜火炉。 韩九苏合几人就围着榻桌而坐。 而敞口的大厨房前的屋檐下已架起了两个大风炉,一个上面支着烤架,二顺和阿启正在尽心烤一只野猪腿,另一个风炉上搭了一口大铁锅,掌勺的却是沈晏心本人。 这是沈晏心的主意:因午后飘了几颗雪霰子,她便起了赏雪烤rou的主意。 这大榻本是夏日用来露天乘凉用的,古人就有“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的诗句,这书中的竹方床便是这一类的榻床了。 用夏日的床榻,配上冬日用的炉桌,沈晏心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她美滋滋的将手中的材料倒下铁锅,快炒几下,再加佐料,待白肚片变得油黄香嫩时出锅,一盘黄金炒肚片就出炉了。 江媛看沈晏心准备的都是荤腥酒rou,怕几人吃的不好消化,便早早让人炖了暖胃的小粥,吃酒之前让每人都小喝了半碗,垫垫胃。 沈晏心炒完肚片,又让人上了牛腩暖锅,然后才去看烤着的野猪腿,用筷子戳了戳rou皮,交代了料汁的刷法,便脱了围布,也爬上榻去。 “外祖母已经吃过了吗?”沈晏心问江媛道。 江媛点头:“小厨房专门送去了,祖母还让人送了几坛子好酒过来。” 沈晏心这才安心,拿起榻桌旁煨着的酒壶,给在座的几人的杯里都满了酒。 “来我们先喝上一杯。”沈晏心举杯与众人一碰,到杯饮尽,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眉张眼舒,只差感叹一句“快哉”了。 再看江媛却是以袖掩面斯斯文文的喝了一杯。 沈晏心一笑,想起自己刚到平西关的时候也是这样喝酒的,只是后来和军营中的兄弟越走越舒,说话行事便越来越像个男人。 “你的菜做的不错。”苏合吃了一口炒肚道,“没想到你这样会做菜。” 沈晏心却舔了舔嘴笑道:“能佐酒的菜我都做的好。” 韩九深以为然的点头,江媛却只是低着头笑,她这个表姐从小就淘,小时候总是带着她掏鸟窝钻狗洞的,这么几年没见,竟还是这个样子。 江媛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看着开心快乐。 酒过三巡,菜也吃了个大半饱,虽然天公还算作美,飘飘洒洒的飞起雪来。但几人却都有了些酒足饭饱的慵懒,沈晏心更是端着酒杯靠臂侧卧的赏起雪来。 韩九不堪闷坐,拍榻飞身下去,拾了一根烧火短棍,以棍代剑在雪中舞了起来。 阿启与二顺靠着檐柱,吃着rou呆看。 只见在檐下灯笼的暖光下,片片白雪如有了灵性一般,纷纷被这萧飒的剑气震慑,自觉飘开。 沈晏心看的起劲,就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银蛇骨剑。 这剑剑宽不到两指,是西域能工巧匠打造的,剑身形似中原的软剑,但内中却另有玄机,原来这剑身是一节一节拼接而成的,每节只见都有可伸展收缩的精钢铁片,此剑收时如软剑,伸时却又如鞭。 这是她在平西关南校场酒坊和一个西域商人斗酒赢来的。 沈晏心持剑而起,飞步到韩九身侧,与她半对半比的对起招来。 韩九行剑路数快准狠,加上矫健的身姿,给人一种淸狂啸傲之感。而沈晏心行剑讨巧,三分柔绵三分力道,却正好与韩九对出一套刚柔共济的套路。 对到兴憨处,沈晏心用剑挑起一只酒壶搂在怀中,轻身飞檐而起,仰头喝上一口,十分快意的叹道:“醇醪醉心,古剑照胆,实在痛快!” 韩九素来知晓沈晏心的性情,知她此时已是酒劲上头,要说些“疯话”的时候了。 便收手回到榻上,她怕江媛与苏合生怪,便先解释道:“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三杯好酒下肚,就肯定要胡说上几句,也不管旁观的是谁,拉住了就当是朋友。” 苏合听了含笑不语,靠着棚柱,拿着铁筷拨了拨炉中的炭火,然后抬头看着站在檐上的沈晏心。 只见沈晏心喝了几口酒后,就抱着酒坛子和剑,坐到了檐瓦上,一双穿着钉珠锦缎棉靴的小腿在半空中晃啊晃,红扑扑的醉脸映在雪光之中,总让人有种她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
沈晏心抱剑而笑,嘻嘻然道:“今日如此高兴,不如我给大家讲个故事罢。” 韩九无奈的笑了笑,果然还是这个毛病。 只听沈晏心已然大声的讲说了起来:“话说梁大同末,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 沈晏心绘声绘色的说着《白猿传》,下面的人也聚精会神的听着,这故事不长,说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沈晏心在檐上说完故事,喝完酒,就倾身往前,在二顺与阿启十分凑趣的叫好声中翩然落下。 又懒懒散散的倚倒在榻上。 她半阖着双目叹道:“哎,可惜啊,以后进了京城,点鸾之后也不知几时才能再有这样畅快的日子。” 说着她又将身子往着苏合的方向挪了挪,笑嘻嘻的仰面看着半坐的苏合道:“你既然是苏家的人,有没有法子将我从点鸾的名单上删了?” 苏合低头笑盈盈的与沈晏心四目相望,诚恳道:“副鸾候选可以随时退选,但点五鸾的话会有些麻烦。” 沈晏心眯笑着眼道:“是麻烦不是不能,这么说还是有法子的,我请你吃酒,你就不要吝啬了。” 说着就用脚勾了一小坛酒,拿到手上之后,还挺细心的揭了封口的红布,递到苏合手上:“你说罢。” 苏合象征的喝了一口道:“我既然喝了你的酒,就只好把法子告诉你了。” 然后微微垂首,将头凑到沈晏心面前,肩上发丝滑落到沈晏心透着粉红的鼻尖上,沈晏心摸了摸发养的鼻尖,和着醉气道:“你说罢,我等着呢。” 苏合目光微微闪动,眼中多了两份认真,道:“不如你嫁给我吧,嫁给我就不用点鸾了。” 沈晏心挠着头笑了笑道:“诶?我前几天不是和赵拙拜过堂了吗?” 然后又皱着鼻子道:“哦,那是演戏,并不作数的。你也要陪我演戏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