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董事长的回忆

    这大概是徐子若近来这段时间最无所事事的时候了。昨天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有些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到天空发白，徐子若才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夏天请的护工郑姨早已经把早餐买好放在桌边。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母亲相仿的阿姨，徐子若心里觉得有些歉然。昨天和这个郑姨聊过，知道她是本地人，家里有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放在一个家庭里，能够同时生一对双胞胎出来，固然是好事，但是却也让本来工资不高的郑姨和她的老公从此劳累不已。

    两个人都是下岗十来年了，单位上除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房当年还算是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他们之外，每个人下岗遣散的时候就只是买断给了几万块钱，早就已经给孩子交学费什么的花的干干净净了。现在两个孩子倒是很出息，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穷人的孩子当家早，两个孩子自己做家教、到快餐店打工，却也只能在高昂的物价下勉强把自己的生活费赚够。为了挣两个孩子每年将近2万的学费，老公每天骑着车去送快递，因为护工的工资比一般钟点工还要高一些，因此郑姨白天做护工，晚上还得去帮别人做钟点工打扫卫生；两口子往往要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够吃上晚饭。好容易看着明年小孩们就都大学毕业了，日子仿佛也有了盼头。

    徐子若心里感叹，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自己要整套郑姨的那种小公房，都至少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在海城生活，像郑姨这种好歹还算有套小房子住的下层都市人，都生活得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那些外来打工的同龄人。

    虽然大学和专业都不是自己要选的，但是徐子若还是有几分忧患意识。有不少同学都很有才、很文艺，但是徐子若觉得自己和文艺两个字从来就沾不上边。喜欢美食、热爱厨艺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充满烟火味的女孩子。这辈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和美食有关的事情，然后有一个和自己知趣相投的老公，可以游遍世界各地品尝美食。

    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胡思乱想，但是即便如此，那些食材和烹制方法仍旧清晰地从脑海中放映过去。

    “吃好啦？”见徐子若停下了，郑姨柔声问道。这个女孩子她也很喜欢，就像她的女儿差不多的年纪，自己一个人在外工作打拼，也挺不容易，她对这个女孩子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恩，吃好了。现在不能动，好像也吃不了多少。”徐子若笑道，“郑姨，你吃早餐了吗？”“吃了，一早就吃了。今天大清早我就去买了黑鱼给你炖汤喝，这样对你伤口恢复有好处。待会中午的时候喝点汤，吃两个小菜，清清爽爽的，很舒服的呢！”

    徐子若大受感动，郑姨不过拿了每天一百块工资，看护自己已经是尽心尽责，还为了自己特意清早去买黑鱼。她冲动想要把钱包拿出来给郑姨钱，郑姨却摆手推掉了：“黑鱼又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徐子若只好默默将钱包收起，寻思着以后找个什么机会帮帮郑姨。

    吃过饭，徐子若就又困了。交待郑姨几句就翻身又睡着了。

    等徐子若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郑姨在旁边坐着，见她醒过来，忙对她说，“这几位先生带了礼物过来看你，等了好一会了。”

    徐子若揉揉眼睛，发现其中一个是昨天就已经来过的林语风。另外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岁，身着不凡；一个四十来岁，比较低眉顺眼，但是两个人都完全不认识。

    林语风忙上前介绍，“徐小姐，这位是我父亲，他昨天听我说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住院后，过意不去，今天特意来看你。”另外一位他没有专门介绍，但是看这个人马上就提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放在桌上，大概猜的出来可能是助理或者司机之类的。

    林熙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徐子若一下，微笑着说道：“徐小姐，真是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徐子若听着，怎么说的这么不对劲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长辈，又是丽港酒楼的董事长，还专程来看望自己，应该说还是很有诚意的。

    徐子若心想，和丽港酒楼可真是有缘，没有当成董事长的助理，却被他儿子给撞了，看来现在没有瞒过他老爸，倒是又碰见了。

    徐子若笑了笑：“谢谢林叔叔关心。我现在情况还可以，您也不用过多责怪林语风了。”女人容易受感动，昨天林语风的那番话让徐子若还是对他大为同情。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徐子若自己现在啥事都没有，要真有啥事，估计也不会这么好心去同情他了。

    林熙也舒展地笑开了。他之前其实已经和医生了解过徐子若的伤势了，得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也没有什么内伤，骨折的地方也只需要好好休息过一个多月就能够恢复。“没什么大碍就好。我昨晚因为担心徐小姐的伤势，所以今天特地让语风带我过来看望你。听说徐小姐的祖父也是苏州菜的大厨？”林熙试探性地问起了。

    徐子若愕然，“是的。我祖父名叫徐谦，是苏州菜的大厨。不过我小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外面做菜了。只是在家里教教我。”是了，丽港酒楼就是做苏州菜的，所以林董事长才这么关心吧，徐子若心想。

    林熙有些激动：“徐小姐，您的祖父是否和你提到过明月楼下玲珑斋？”

    徐子若心中一震：“明月楼下玲珑斋？祖父从来没有提过，但是小时候我曾经翻他的东西的时候，见到过这个玲珑斋的食谱，而且是我祖父独创的食谱。”

    林熙冲上前一步，强行掩饰着自己难以抑制的兴奋：“徐小姐！”徐子若吓了一跳，这林董事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兴奋了？

    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林熙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目光紧紧盯着徐子若，“明月楼下玲珑斋，可是有踏花鸡、生莲三套鸭的独门食谱？”徐子若茫然点点头，这些食谱，她记得熟的不能再熟了：“可是，林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独门食谱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爷爷说都不会外传的。”徐子若有些疑惑。

    林熙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因为，因为我是你爷爷的关门弟子！”听到这里，林语风和徐子若都大吃一惊。

    丽港酒楼之所以在海城的苏州菜中独树一帜，就是和林熙本身是苏州菜大厨，同时又在传统苏州菜的基础上，创造了不少独家菜肴有关系。丽港酒楼在海城开了20余年，一直都是创新苏州菜的一面旗帜，甚至是老苏州人，在这里吃到苏州菜之后，都会感叹，传统菜肴做得地道，创新菜肴做得精到。

    没有想到，这身价不菲，同时又是餐饮界大家的林熙林董事长，竟然是自己爷爷的关门弟子！

    林语风更是惊诧，他昨天已经料到这个徐谦和他父亲应该有些联系，但是没想到，这个居然都没有听说过的大厨，居然是他父亲的师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小他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做菜一流，自豪地认为自己的父亲做菜一定是天下第一。却没有想到，父亲原来也是有师父的。

    徐子若见林熙有些激动了，忙让郑姨倒了几杯水，拿了纸巾过来。林熙擦了擦脸，试探性地问了问徐子若：“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徐子若有些黯然，“恩，我十五岁那年过世的。爷爷他那年84岁，也算是天年了。而且，我们都比较欣慰的是，爷爷他老人家是在睡梦中自然过世的，没有受什么苦。爷爷去世不到半年，奶奶也去世了。”

    听到徐谦去世的消息，林熙也沉默了一会。

    徐子若很好奇：“林叔叔，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林熙点点头。徐子若说：“我爷爷生前没有提过他有什么徒弟之类的，既然您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那看来当年我爷爷应该有不少徒弟是吗？”

    林熙犹豫了一下，回头给他的司机使了个颜色，司机知趣地退出了房间。见此，徐子若想大概林熙有些东西不好在外人面前讲，也就请郑姨先出去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徐子若、林熙和林语风三个人。林熙长叹了一口气：“徐老做了半世大厨，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但是真正拜了师的徒弟，不过只啊有5个人。”林熙的思绪仿佛飘到了遥远的那个年代。一段隐藏在他内心多年的故事，终于再次浮出了记忆。

    那年他才不到10岁，因为父母在饥荒的时候都病死了，他一个人带着小meimei到处流浪，有时有好心人给点饭吃，可在那些小县城，那时的口粮都是供给的，哪里有那么多给他们。有时几天都吃不上饭，自己只能靠着去捡点煤渣换点果腹口粮。两兄妹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的关系，都显得非常地瘦弱，比同龄的孩子看来小几岁的样子。

    后来林熙和meimei流落到了苏州，在这里他发现，和那些小县城不同，在几家大餐馆和老字号的外面，比较容易找到剩饭剩菜吃。而且，油水还不少，还能够时不时吃到rou，这对常年不见荤腥的林熙和meimei来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于是，林熙求爹爹告奶奶，和这些餐馆的服务员打好了关系，时常勤快地帮他们打扫卫生、洗碗刷盘子，换来了每天可以给自己和meimei带两大碗剩饭剩菜的权利。

    在餐馆呆的时间多了，林熙开始对厨师这个职业有了极大地向往。在他幼小的心里，能够每天和这么多好吃的相伴，自己能吃饱不说，还能做出美味的菜肴。这种生活实在是太令人满足了。

    于是，和餐馆服务员都混熟了的林熙，也经常摸到厨房去帮忙。大家也很喜欢这个勤快地小孩子。许多时候，厨工们自己为了提早下班，很多杂事比如打扫卫生，清洗厨具等等就让林熙去做。

    而林熙，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时常在没人的厨房里像模像样地凭着白天的记忆练习厨艺的基本功。

    玲珑斋虽然有个“斋”字，但他们却不是做斋饭的。这个名字传下来也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事实上，玲珑斋是徐谦太太，也就是徐子若的祖母家族多年经营的产业，也算得上是苏州老字号了，解放后公私合营的时候收归了国有。但是徐谦仍然是这里的大厨。

    这天，林熙正在厨房里洗刷那灶台。和当时许多国营餐馆不太一样，玲珑斋由于仍旧是徐谦做大厨，很多东西都保留了原来的习惯。例如，每天清洗灶台，甚至连地面上的油腻都要刮得干干净净，再拿开水冲干净。玲珑斋的厨房，比当时的许多餐馆的桌子都干净的多，可以说能够用舌头舔。

    这天白天的时候，一个管后勤的师傅给他开了个小灶，偷偷给他塞了一根大萝卜让他吃。

    林熙高兴地藏起了这根萝卜。厨工们照例下班了留他在厨房打扫完所有的卫生之后，林熙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这个大萝卜，他思考了半天，决定留半根给meimei吃。找了菜刀把萝卜切成两半之后，留了大的那一半给meimei。小的一半，他眼馋了很久那个雕花切菜的刀工。只是平时没有机会去联系。虽然大家和林熙关系不错，但是他毕竟不是正式员工，年纪又小，不能让他碰菜刀，怕切出来的东西不好。

    研究了半天，林熙又小心地切了一块，萝卜下来准备做个小的雕花。反正这个也能吃，绝不浪费。

    可是尽管林熙十分小心，但手艺确实太生。眼看一朵像模像样的花快要雕刻好了，一激动，却手上用力，花瓣被切了几瓣下来。他懊恼地将这块萝卜花吃掉。

    看着剩下的萝卜应该还能做两三朵花，林熙不敢大意，十分谨慎地刻了起来。这次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刻成了三朵花。他把刻下来的萝卜渣都吃了之后，盯着这三朵花，越盯越开心。如果说第一朵刻成的花只能说勉强不像大便的话，那么第三朵花就已经刻得有几分水灵灵的模样了。他准备把花带回家，让meimei也好好高兴一下。

    就在他仔细欣赏自己的花的时候，后面传来了轻轻地咳嗽声音，他转过头去，竟然是平时只敢远远观望地主厨，徐谦。他不知道徐谦认识自己不，但是主厨在厨房一向是非常严肃而苛刻的。这时候，竟然徐主厨回来了，而自己，这个萝卜怎么说得清楚，徐主厨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偷的？自己怎么解释偷偷地雕刻萝卜花？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