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毒妇
“爹,这又是怎么了?”堇南被他盯得心里没了底。 淳于崇义冷哼一声,正要开口,李婆就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老爷,二夫人浑身烫得像个火炉,这会子神思不清的,一直喃喃着要您过去呢……” 淳于崇义一听,面色愈加焦急,连忙抬步过去探看巫氏的病情。 堇南被这事弄得二丈摸不到头脑,她向李婆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没有按照我说的法子去做么?” “唉哟小姐,你可别怀疑我呀,我可是老实按你说的法子去照料二夫人,丝毫不敢松懈。可谁知——”李婆说着,飞快地抬眼看了堇南一眼,神色有些异常:“今儿一早,二夫人病得更重了……小姐,你确定,二夫人真的只是染了风寒,没有其他的病症?” “我当然确定。”堇南不假思索道。回想昨夜帮巫氏看诊的情景,她确定是风寒无疑。 既然是风寒,巫氏喝了姜汤、又发了一晚上的汗,怎会有不好的道理呢…… 心中正有些纳闷,突然瞥到李婆端着的一只粉彩盖碗,她觉得不对劲,二话不说揭开盖子一瞧,里面居然是蚌rou。 在《随息居饮食谱》一书中,蚌rou多食寒中,风寒者勿食之,则寒邪不易外解,感冒迁延难愈。 蚌rou,乃是风寒的大忌! 她睨着李婆道:“你们不知道,感了风寒的人不能食用蚌rou么?” “……”李婆抖手抖脚地将盖子放上,狡辩道:“小姐,您看错了,这是燕窝,不是蚌rou。” 堇南忽地笑了。 她原想,可能李婆真的不知道蚌rou的害处,可此时见其做贼心虚地矢口狡辩,她就知这又是巫氏的一个阴谋了。 明明就是蚌rou,居然说是燕窝来唬弄自己。真是睁眼说瞎话,拿自己当傻子打整呢! 正想将李婆手中的盖碗夺到手,作为揭穿她们主仆二人背地里使诈的证据,叶氏突然推门进来,李婆趁着堇南错神之际,弓着腰溜了出去。 “娘。”堇南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我让阿阮熬了点发汗汤,里面加了羌活、紫苏叶和几片茶叶……可以治她的风寒。” 知道叶氏口中的她是指巫氏,堇南的眉都快拧成两个小疙瘩了。 叶氏今日褪去了冠服,一身过于淡雅的衣裳托得她整个人越发的黯淡了。她看着堇南愁眉苦脸的模样,正想说什么,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她不禁凝住了。 “老爷……”是巫氏的声音。 “你也莫怪小姐,小姐本性良善,断不会诊错贱妾的病……她会如此,定是受人教唆的……所以老爷你千万不要责罚她,她还小,不知世上人心险恶……” “说到底,贱妾之所以会突然病倒,是老天要惩罚贱妾……咳咳……贱妾不该一声不响就将夫人的思君园给伐了……” 巫氏的声音很是微弱,但偏偏一字不落地钻入了堇南的耳朵里,刺痛着她的耳膜。 堇南张口结舌地凝在原地,直到淳于崇义冲出来,开始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叶氏时,她仍旧没有缓过神来。 巫氏的话字字带刺,句句都将矛头引向叶氏。她仅用一番精心编制的言语,就让淳于崇义对叶氏丧失了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以及磨光了他和她之间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甚至还提出了休妻之事。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将叶氏休了。叶氏家族仍旧有着让他不可小觑的势力,他无法将叶氏逐出府,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越加愤恨了。 他打心眼里厌恶面前这个形容枯槁、丑如老妪的女人,平日里他忍着,此时在巫氏的煽风点火下,他开始用一把无形的刀剑来伤害叶氏,想要将其伤得体无完肤,他方能释放多年郁积在心中的怨气。 “毒妇!余的眼中容不下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带着你手中的那碗毒药,滚!” 整个受刑过程中,叶氏紧咬着双唇,一言不发。直到踏出房间时,她才浑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她抓着自己的衣襟,苍白如纸的手背上有青筋跳跃。 “我倒希望,这真是一碗毒药……我就不用如此痛苦地活下去了……” 垂眼,一滴泪滑落在碗里,瞬间没入漆黑的药汁里。 “娘!”堇南被叶氏的话吓住了,她抱住她的腰,死死地箍着她。蓦地,她又放开手,道:“我去找李婆!让她把实情说出来!” “南儿!回来……”叶氏拦住堇南。 她的声音绝望而又平静:“他不愿信我,有再多的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信我。” *** 夜里,像是下雨了。 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夜风里有一股湿漉漉的凉意,沿着门窗缝隙钻入屋里,熟睡中的堇南蜷起身子,一点点往叶氏的怀里靠过去。 叶氏还未睡去,她睁着微肿的眼,轻轻地拍着堇南的背。 在她温柔的安抚中,堇南这一觉睡得很沉,就像落入一个幸福美满的梦境之中,她不愿醒来。 可梦总是会醒的,当她睁开眼时,她的身边却空无一人。
“娘?”她喊了一声。声音漂浮在静悄悄的房间里,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头一紧。 她翻身跳下床,趿着鞋跑了出去。 经过一夜的雨,府中的小径上铺满了落红、残叶……清晨在府中打扫的丫鬟们迷糊着眼,连连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 突然间,眼前的一幕让她们都清醒过来,个个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们看到小姐披散着一头乌发,穿着白色寝衣,疯了似的往府门处跑去。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堇南自己,叶氏走了,她的母亲走了。 堇南一路狂奔,跑到永安街尽头时,她终于跑不动了,拄着双膝不断地喘气。 她以为她能追上叶氏,可夜里三更时,叶氏乘坐的马车就除了淳于府。 这个时候,估摸着马车都快驶出金麟了。 天空中依旧下着微微细雨,细小晶莹的雨珠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如从她心中破土而出的悲哀,寒彻全身。 她攥紧胸前的一只坠子。昨天夜里,她问叶氏她何时才能戴上那只翡翠戒指,叶氏笑而不语,用一根红线穿过翡翠戒指,给她戴在了颈上。 若不是这翡翠戒指,看着空荡荡的街头,她甚至在怀疑,母亲到底来没来过? 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想到无情无义的父亲和居心不良的巫氏……她突然害怕再在充斥着阴谋与背叛的淳于府生活下去了。她倒希望母亲走时,能够带上她,带她一起去鹿州。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感到没有雨珠再落下,她以为是雨停了,抬头望去,却见一把罗伞挡在自己的头顶上。 而身后,撑伞的少年微微一笑,一双清澈如溪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 刹那间,就如迷途的小兽找到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了,恐惧、忐忑、愤懑、不安……所有的情绪烟消云散。 两人都不言语,不知在街头站了多久,堇南扯扯他的衣袖,示意可以回去了。 *** 淳于府内,淳于崇义已经知道了叶氏回鹿州的消息,他没有太大的反应,抬起茶碗的手一滞,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 “余知道了,你退下吧。” 想到什么,他又将李忠福叫住。 “今儿晚膳后,你将堇南叫到静心斋来,余有话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