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婆婆看媳妇
过了两日,杜鹃要进府当丫鬟的事传开了,村里人议论纷纷,王寡妇要卖闺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喜子娘拿了鞋底从对面过来,挤眉弄眼地道,“听人说,杜鹃这丫头要入府给人当丫鬟,说是不到月底就去。” “杜鹃是个可怜的,那身子骨瘦得脱了形,哪个当娘的看了都心疼。”范氏也从屋里拿了鞋底出来纳。 喜子娘麻利地扯着麻线,朝村上头方向看了看,“可不是嘛,在家里受老娘和嫂子的气,哪有这样当娘的,杜鹃可是她的亲闺女,这闺女虽是比不得小子,可手心手背都是rou,这闺女也是娘掉下的心头rou啊,我看呐,当丫鬟比在家里强多了。” “哎!”范氏深深叹了口气,“杜鹃性子沉稳,人见人喜欢,只比玉珠大一岁,就要到府里去当丫鬟,想想都够可怜的。” 喜子娘挪过凳子,贴近了范氏耳朵根小声说,“好几回,我从村上头下来,路过杜鹃家,就听见王寡妇对着几个闺女打骂,还不给口饱饭吃,一个个瘦得跟干柴似的,见风就刮跑了,这回进府,听说每月……” “说的也是,进了府能有口饱饭吃,每月还有例钱。”范氏点点头。 “听说进的是李府,我听喜子爹提过,说他去城里卖鸡蛋时,有一回路过,哇塞,要多气派是多气派,那屋顶的瓦说是鎏金做的,在日头下闪着金光,刮一层下来能换好些个钱呢。府里的小姐太太们个个涂脂抹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模样儿俊得很,还听说,这李府可是我们石雨县的第一大户。金山舅爷家都比不上呢。” 范氏听喜子娘说得有眉有眼,就跟她亲眼见过似的,不禁暗暗发笑。萧玉珠刚摘了桑叶回来,看着喜子娘声情并茂夸张的表情,站在一旁听了一会,这李府虽说是大户,却没有富到屋瓦都是鎏金做的。 “你不说我还忘了,景土和玉珠还去李府送过一回陶呢。”范氏一拍大腿。朝萧玉珠大喊。“珠儿,是不是啊?” 喜子娘朝她招手,“给婶子说说,府里什么气派。” 我的亲娘,把这陈年老事挖出来往自个脸上贴金,犯得着吗?萧玉珠脸色讪讪地走过去。“那日和爹走得急,没怎么看清来着。” “瞧这玉珠,估摸着是吓得不敢看了。”喜子娘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杜鹃这回能进府,说是遇上一个府上的婆子。见她乖巧才要了去,我看这也是她的运气,不像她大姐可就惨了。” 杜鹃果然放出话来了,替自己保守了秘密,萧玉珠放心地提着篮子到了灶间。 “山茶怎么了?”这几日。范氏在陶窑忙活,这村里的新鲜事也是听了个一枝半节。 “王寡妇要把她卖到百虎坳去!”喜子娘顿了顿,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听人说,王寡妇因为杜鹃卖身进府能换得二十两银子,这事才松了口,闺女不卖了。” “真是个狠心贼!”范氏神情沮丧地看着针线筐子,“王寡妇是个贪钱的,说不准下回见了钱改了主意,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山茶寻一门亲事。”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萧玉珠在水缸里洗着桑叶,突然醒悟过来,杜鹃娘是个见钱眼开的,过些日子等杜鹃进了府,有人再出价,说不准转眼就把闺女给卖了。 范氏心里像是有事,手里的针走得飞快,三针并做两针,纳完了手里的棉线,打了结,咬牙把线扯断,牙咬得咯噔响,收拾了针线,打发了喜子娘走,自个拍拍身上的灰出去了。 萧玉翠拿了洗过水的桑叶摊在簸箕上晾着,萧玉珠心不在焉第双手浸在水里洗桑叶,水缸里漂满了厚厚一层叶子,却没听见半点水花声。 “丢了魂儿!”萧玉翠从水里捞起一把桑叶。 “姐,你说咱给山茶姐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合适?”萧玉珠歪着脑袋问。 萧玉翠的脸羞得红了,戳着她的小鼻子,“不看看你才几岁,就婆家婆家地挂在嘴上,羞不羞。”话还没说完,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子,羞得不敢看人。 过了几日,杨氏领着一个婆子过来,那婆子鬃发如银,挽了个髻,戴着绣着百花纹的抹额,一身簇新的青布衣裳,慈眉善目地笑着,脸上的皱纹笑得像张老树皮,粗略一看像是有些眼生,定睛一看,是托老爷写状纸的那个张婆子,这样一收拾,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我和大姐真是投缘,这两日正念叨呢,人就来了。”杨氏把张婆子介绍给范氏。 范氏叫过人,上前拉着张婆子的手在堂屋坐下,寒暄过一番客套话后,叫两个丫头过来叫人,又叫萧玉翠把灶间烧着的茶水提过来。 张婆子,萧玉珠之前见过,不觉得眼生,脆生生叫了人,懒在范氏身边听她们说话。 “大姐,前些日子听你说,你家老幺还未娶亲,如今这事定了吗?”杨氏试探性地问问。 “没呢,我正为老幺的亲事发愁咧。”张婆子干笑两声。 “婶子,凑巧刚好有一个合适的姑娘,想说给你家老幺呢。”范氏刚说完,萧玉翠提了茶壶过来,泡上三五片野菊花,范氏一边泡茶,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对山茶娘卖闺女的事只字未提,把山茶从头夸到脚。 原来范氏是要给山茶说亲,萧玉珠双手趴在桌上,下巴垫着双手,骨碌着眼睛听着,乌溜溜的眼睛在三个人脸上扫了扫去,张婆子看着是个和蔼的,脸上一团和气,不像是个恶婆婆。 张婆子一听有这么好的姑娘,听得动了心,激动得一拍桌子,“不知是哪家闺女?”杨氏端过茶水递到她跟前,“大姐,别急别急。喝口茶润润喉。” 这边范氏贴近了萧玉珠的耳朵低语两声,范氏毕竟不是山茶的亲娘,虽然她有意促成这一桩好事,但毕竟是山茶的终身大事,还是先听听山茶的意思。萧玉珠领了命令,一屁股从凳子滑下,出了堂屋。 山茶跟在萧玉珠后面从村上头下来,一路上问是什么事。萧玉珠笑而不答。带了山茶在篱笆门外候着。 范氏从窗户上瞧见山茶来了,朝杨氏使了个眼色,借了幌子出去了,问了问山茶的意思,如是山茶不愿意就此作罢,另为她谋别的亲事。如是愿意,就进去和张婆子见个面,成不成访了对方汉子再议。 山茶知道范氏也是为了她好。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逃过一劫,再不为自个说门亲定下来,怕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山茶咬了咬嘴皮子。点点头,跟着范氏进了屋。 张婆子颤巍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拉过山茶的手,从头看到脚。今儿山茶穿的是半旧的鹅黄色衣衫,一条水红色群儿。虽是洗得发白,更衬得脸上白皙。温润的鹅蛋脸,柳叶眉,羞红了半边脸,浑身透着一股子江南女子的秀气和婉约。 山茶被人盯着看,浑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睑。 “好好好。”张婆子的手一下一下拍着,连声赞道,心里乐开了花,看着山茶瘦弱的身形,皱了皱眉,越看越心疼。
萧玉珠站在边上看着,这张婆子看媳妇,是越看越喜欢。 山茶看那婆子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笑出一朵雏菊,看起来瘆得慌,再看她那双眼睛虽是直愣愣地盯着,却透着慈母的柔和与关切,看得出来是个心善的。 “我家老幺,不是我吹的,百八里挑不出一个来,人老实孝顺,家里的田地都是他整饬得,压根不用我插手,前段日子我病了,小子端茶送饭地伺候,伺候得比闺女还好咧,我啊老婆子一个,一把年纪了能享着我老幺的福,我也知足了。”张婆子拍着腿大笑道,眼角笑出泪来。 “这么孝顺的孩子难得啊。”杨氏叹道。 范氏见两人站着拉着手说话,这张婆子年纪大,站久了怕她累着,想劝着两人在凳子上坐下慢慢说。 张婆子这番话提供了很多信息,如果不带有严重注水的成分,这个小子还不懒,人勤快孝顺,萧玉珠在心里掂量掂量,抬头看了看山茶,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百感交集,怕是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谁知过了片刻,山茶跪在张婆子面前,喊了声“婆婆”,声音刚落,眼窝子的眼里哗哗流出来。 “好孩子,起来说话。”张婆子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喜从中来,笑眯了眼,伸手想扶着她起来。 山茶抿着嘴唇,眼里含着泪一个劲地摇头,“婆婆,你就可怜可怜我,把我要了去,我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哎呀,丫头,婆婆怎么忍心让你给我当牛做马,这么好的姑娘,我老婆子心疼还来不及咧。”说着张婆子上前蹲下抱住山茶,用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泪,两人抱成一团,张婆子眼角动情地掉下泪来。 上演的这场催泪剧,让旁人感触颇深,个个看得动容,杨氏掏出袖袋里的帕子,沾了沾眼角,上前扶张婆子起来,“大姐,这地上凉,快快起来说话。” 这边范氏扶着山茶起来,挨着张婆子坐着。 “好好好。”张婆子看着山茶,一迭声叫好。 山茶脸上的泪痕干了,低头觉得不好意思,羞答答地手里不停绞着衣角。张婆子拉着山茶的手,唠了些家常。 过了半个时辰,范氏见山茶出来得有些久了,便让她先回了,在院子外面问了山茶的意思,山茶笑而不语,害羞得看着脚尖。 “你这丫头,你不说话婶子就当你应下了。”范氏笑道,顿了顿又小声道,“这事也还得访了再说,改日去访访那汉子,如是中意,就告诉婶子,婶子让那张婆子上你家提亲去。” 山茶羞答答地垂着眼脸,羞得像棵含羞草,左右扭着身子。萧玉珠透过篱笆墙看了,捂了嘴偷偷地笑,自个的娘都快有兼职了,媒婆! 山茶走后,范氏一扭头看见躲在篱笆边上的萧玉珠,扯着她的衣角,“珠儿,什么时候惯了这听墙角的毛病。” “娘,你这是要给山茶姐说亲吗?”萧玉珠认真地问。 “小丫头,你连说亲是啥你都不懂呢,还问!”范氏笑着摇摇头。 杨氏陪着张婆子在屋里唠话,范氏进灶间割了小半块腊rou加上蒜苗,弄了个炒腊rou,又拾掇了一样菘菜,菜薹,留了张婆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