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吐实
次日，心里记挂着前一晚的想法，陈英七点前就醒来了。简单收拾一下，买了包子豆浆一路吃到了琅琊小学。 这一回，陈英没费什么功夫就看上了一家店面，在琅琊小学和宁外附中之间，地理位置可说极好。店主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岁数大了不愿再做买卖了，自己的儿女都是事业有成不愿接手他的杂货店，自然是开不下去了，才起了念头把店面卖出去。 陈英只说自己是帮父母过来随便问问的，却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子，说些好话哄得老人眉开眼笑的，不一阵就摸清了情况。 老人的报价是三万六，平均900元一平方，总面积四十平。陈英知道还是很划算的，她的预算承担得起。比民宅贵不了多少，这么好的地段增值空间也是大大的。于是便给了一千的押金，约好三日内过来现金交付。 老人见陈英眼都不眨地拿出一千块钱，自己当家作主说要买下这家店面，被吓了一跳，他见过学校里不少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还头一次见到这样怪异的。不过生意人买卖为重，他也急于脱手回乡，便当场写下单据，留下联系电话。 解决了房源的问题，陈英心里轻松了不少，在附近吃了顿简餐已经是下午了。陈英跟着一群上学的学生一同进了琅琊，径直去了唐跃的办公室。 门敞着，唐跃正在桌前奋笔疾书，听见陈英敲门忙放下了笔起身，道：“我上午还想着你怎么不过来呢？走，我带你去校长室。” “上午有些事情耽搁了。”陈英跟在唐跃的身后说道。 “对了，你家家长呢？怎么还是你一个人过来？”唐跃这会儿才想起这个问题。 “我父亲在县里有些杂事要处理，得几天才能过来。我今天来主要是敲定入学的事，还要等父亲过来办理全部的手续。借读的话比较麻烦，父亲想在附近给我办理户籍，这样将来也方便许多。”陈英也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只是假陈军的名罢了。 “高瞻远瞩啊！”唐跃感叹一声，“像你父亲这样的决定很明智，将来你肯定得感谢他给你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学习！” “嗯。”陈英乖巧地点头。 很快到了校长室，唐跃扣了两下门就推门进去了，动作熟练估计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做了。 唐跃和校长刘宗宝的交情的确不错，进门自己找个位置随意坐下来，笑道：“宗宝，这天莫不是要下红雨，你居然不在学校门口检查还待在办公室啊！” 陈英好奇地打量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校长，和唐跃给人的儒雅不同，刘宗宝长的圆滚滚的，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两鬓有些发白，看着和蔼可亲的长者一枚。陈英可不会笨到去相信他真是邻家爷爷，不提坐在琅琊小学这个宁城小学牛耳的校长身份，光听唐跃说的那句话也知道平日对学生的管理严格，说不得就是笑面虎一样的人物。她乖巧地喊道：“刘校长好！” 刘宗宝不理唐跃的调笑，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陈英。唐跃周五的时候就打电话给还在外地的他说发现了一个天才儿童，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守在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天才儿童和祁阳一起得了比赛一等奖，一再告诫自己今天不许离开学校，免得人来了找不到他。二十年的交情，唐跃的眼光刘宗宝自然是信得过的，便真的待在办公室等到现在。 刘宗宝眼里的陈英确实讨人喜欢，长相端庄，一身藏青色带圆点的夹棉及膝外套，白色毛线紧身裤，咖啡色系带高帮皮鞋，长发披肩，头上戴着浅棕色的宽发卡，俨然一副文静的淑女模样。进来以后丝毫没有紧张忐忑，进退沉稳，让见惯了那些唯唯诺诺的学生的刘宗宝心生好感。他笑道：“你就是唐老师一直夸赞的天才儿童陈英吧？来，快坐下来。” “谢谢刘校长。”陈英依言在唐跃一侧的木沙发坐下。 刘宗宝笑容可掬，问起问题来毫不含糊，从陈英何时入学、何地念书到陈英的学习方法、学习时间、学习范围一个不漏。好在陈英这一年多扎扎实实地在学校呆着，是真的翻看过小学的课本，应付起来滴水不漏，令刘宗宝和唐跃不时惊呼捡到宝了。 刘宗宝爽快地签了字，把证明交给陈英。唐跃戏言这便是卖身契了，从此就是琅琊的人乐。陈英应和几句，再三谢过，又保证三日内必来报到，这才离开。 走出校门，陈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便是她新的起点了。比起前世的坎坷，陈英自信现在的她有更多的资本来得到更多更好的教育，再不想留下那些求而不得的终生遗憾了。 按耐住心头的雀跃，陈英愉悦地回到宾馆，只还差最后一步，她就可以顺利完成到宁城的定居了。 若是周五以前，陈英必然是要黄飞来帮她办理手续的。不过，在听了那首诗后，陈英反省自身，觉得自己太过防范别人了，难道还要重蹈前世覆辙再和父母的关系闹得那么僵么？陈英也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和疼宠，最嫉妒的就是哥哥总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得到父母的全部，哪怕她的心理年龄已经那么大了，也改变不了她是父母的女儿这一身份。这辈子的她，不再像前世那般土气、丑陋、不懂事了，或许真能让父母对她重视些也不一定。陈英不贪婪，或者说不敢贪婪，只要能改善那么一点点，不要让她每次远远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互动，而自己永远仿若外人只能默默欣羡就足够了。 即使，最终还是无法逆转命运，也是自己尽心过了吧。陈英这样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拿起了房间的话筒。 &&&&&&&&&&&&&&&&&&&&&&&&&&&&&&&&&&&&&&&&&&&&&&&&&&&&&&&&&&&&&&&&&&&&&&&&&&&&&&&&&&&&& 陈军怀揣着村委会开出的墨迹未干的出生证明，坐在前往宁城的夜车上。车里很拥挤，也很嘈杂，耳边响起的都是熟悉的家乡方言，此起彼伏的，认识不认识的人随意的闲聊着。若是在平时，喜欢交友的陈军自然是要凑进去的，凭着他诙谐的谈吐，他很快就能成为焦点。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一路缄默着，只顾抽着烟，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军昨天傍晚接到陈英电话的时候，刚巧独自在家，正准备换衣服出去应酬。到庙宇镇当局长快一年了，可能是陈军多年来活得最滋润的一段时间，事业蒸蒸日上、家里经济好转、在外朋友遍地，他常年锁住的眉头悄然舒展开来。唯一的瑕疵就是儿子小宝最近成绩下滑，迷上了打游戏机，不过陈军没太在意，男孩子嘛，皮一点正常，他自己小时候也是庄上出名的混世魔王，只要稍微管教一下就成，陈军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 说到儿子，自然就想起闺女，本打算在庙宇安顿下来就把她接过来，可自己住的是家属区，人多口杂，总有些不便，这事就拖下来了，殷华也觉得好不容易松快下来，再稍等一下再接来便是。陈英快满五周岁了，虽说一直懂事，可早些上学念书才是正理，之前送她去乡里的小学不过是权宜之计，估计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现在她一直待在县里陈招娣处也不是个事儿，反正现在家里条件还宽裕，不如就让她在县里读书好了，就住在殷虹那里，自己亲戚方便些。陈军在心里盘算着，想着过两天呢就去县里看看闺女去，买些吃的给她补补身子，两次生病都吓人的很。 电话铃响起，陈军止住自己的思绪，顺手拿起了话筒：“喂，请问找哪位？” “爸，是我。” 陈军心里一紧，他这个女儿主动打电话来只有那一次，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英子啊，怎么啦？” “那个，爸……”陈英也不知道怎么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爸，你先听我说完，我现在在宁城，是来参加一个比赛的。不过比赛已经结束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会留在宁城读书，现在需要你过来帮我办理一些手续。” 陈军震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宁城？和谁一起去的？参加的什么比赛？结果如何？怎么会在宁城读书？你身边是谁？让他和我讲。” 陈英顿了一下，在陈军这样强势的盘问下她有些心慌，老实地回答道：“爸，你先听我说，我是一个人来的。之前黄飞哥有来过，所以帮我订下了一家宾馆，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胡闹！”陈军又惊又怒，“你一个小丫头居然敢一个人出远门？你不要命了你！” 陈英把话筒离得远些，小声地辩解：“这不是没事了么？爸，你先冷静点，等我把事情说完。” “你叫我怎么冷静？这事还有谁知道？”陈军觉得后背的汗都出来了，扯开脖子处的工作服纽扣，那股燥热感才消了些。 “黄飞哥和三姐只知道我来宁城比赛。”陈英有问必答，“我来了以后找到一家学校，名气挺大的，他们校长同意接受我就读，现在就差你来办手续了。” 陈军脑子里乱糟糟的，翻江倒海的各种念头都有，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十几秒后才道：“我不能答应！” “爸！”陈英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我可能一辈子都得呆在阳县那个小地方！”陈英简直要疯了，她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被陈军一口否决？这还是她那望子成龙一心想要儿女出人头地的父亲吗？ “陈英，你听我说。”陈军烦躁地从口袋摸出烟来，就着拿话筒的手点了火柴，两三次才把烟点着。陈军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似乎这样把心里的各种焦虑都倾泻出去。这才对着话筒说道：“英子，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在宁城就读的名额，可能很不容易，可是爸爸也有难处。” 陈英心烦意乱，好在还见过些场面，强自镇定着，道：“爸，你说我听着呢。” 陈军又狠吸一口烟，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毕露，咬咬牙狠狠心，道：“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这，英子，我们家没有那个能力供你在宁城念书。学费、生活费、各项开销，宁城那地方我们消费不起。退一步讲，我勉强供起你的花费，可是，你一个人在宁城必须有人照顾，我上哪找人去？那人的花费怎么办？”话说出口，陈军颓然地靠在了自家的沙发背上，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个机会多么来之不易，错过了也许就耽误了闺女的一辈子，可是…… 陈英闻言却松了口气，轻轻地笑出声来，道：“爸，你吓死我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了，不是问题。” 陈军被陈英的话唬住了，连忙问：“怎么说？” “我之前在县里有赚到些钱，是我画了些笔的设计，黄飞哥帮我找了买主，一共得了四万块钱。这样……” “什么？四万块钱？你等等！”陈军倏地跳将起来，差点扯断电话线，他的脑子有些晕乎，甚至觉得精神恍惚，感觉做梦般的虚幻，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却很开心。 “是四万，不过已经被我定下来要在宁城买间店面，这样我就可以再宁城落户了。” 巨大的诧异、震惊、狂喜的表情瞬间就从陈军潮红的脸上消退，他一生中第二次感到如此的无措和无力，胸口似乎被最尖锐的利刃刺穿，疼痛不止。他那因为自己的私心惊险落地的孱弱女儿，他那甚至没有和父母认真待过一天的女儿，他那还没有户籍的寄居在别人家的女儿，他那自出生起就乖巧懂事不用他cao任何心的女儿，他那赚了钱拿来给家里规划未来的女儿，他那未满五周岁就不得不独自为自己筹划的女儿……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面上，陈军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混蛋！”几乎是哽咽地道：“嗯，这样挺好。” 陈英浑然不觉，只当声音的扭曲是陈军激动的缘故，接着道：“爸也觉得不错是吧？我已经和买主下了定金，只等你来交付了。然后，需要你在阳县村委会出具证明，来宁城这里给我办户口。时间有些紧，最迟三天你就得到这里，没有问题吧？” 陈军用力揩去泪痕，收拾一下心情，做出高兴的表现，道：“当然没问题！我今晚就回陈庄给你找人去，后天一准到宁城，闺女你就放心吧！” “老爸做事我当然放心啦！”陈英解决了问题，心情舒畅，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 陈军心一酸，眼泪差点又要落下来。他掩饰地问道：“我到了怎么和你联系？” “我就住在车站附近的××宾馆，你出了车站往右走十几米就能看见招牌了，房间的电话号码是××××——×××××××。爸你到了对前台说是找我的，服务员会把你领过来的。” 陈军拿笔记下，重复一遍无误后，告诫道：“在我到之前你就在房间里等着，不许随便乱跑啊！” “放心，我知道的。” 车厢渐渐归于寂静，乘客们都沉沉睡去了。陈军掐了烟头，把思绪收回，闭目靠在窗边，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女儿已经努力到了这个地步，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是孬种，助力谈不上，总不会扯后腿就是了。 祖祖辈辈走出农村的愿望，第一步，就要从这里迈出去了，从他最该自豪的女儿身上迈出去，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满怀激情。但在内心深处未尝不是巨大的压力，骨子里就是大男人的陈军有着铺天盖地的恐慌，他远远地落后在女儿的身后，而且就目前看来全无超越的可能。 &&&&&&&&&&&&&&&&&&&&&&&&&&&&&&&&&&&&&我是尘离有话说的分割线&&&&&&&&&&&&&&&&&&&&&&&&&&&&&&&&&& 二更如约送到！尘离发现码字真是很痛苦啊…… 今天点击破万了，而且这篇文也已经有十万字了，尘离很开心。再次鞠躬感谢各位支持尘离的书友们！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支持尘离不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