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其实如今只有我受了害,自然有人疑心她,若她也受了害,那可该疑心谁了呢?不论是谁,总不会再有人疑心她就是了——” 董惜云有意无意地拖长了语调,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有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走了进来,“爷,奶奶,不好了!娴姨奶奶在静室里哭嚷着肚疼,这会人都厥过去了!看守的mama们没法,只好让人先把她挪到隔壁兰苑的厢房里去。//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 贺锦年一下愣住了,却见董惜云朝他别有深意地眨眨眼悄声道:“看来爷的姨奶奶果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早就想出了自救的法,根本不需你cao心呢。” 这么说娴儿应该是装了咯? 贺锦年心里略有了底,董惜云也挣扎着坐起身来穿衣裳。 贺锦年忙按住她,“你歇着吧,也是才醒过来的人,哪里还经得起折腾。等大夫来了,就交给鹦哥去。” 董惜云乖巧地重又躺下有气无力道:“谢爷的体恤。那叫舜华也跟着去,若有什么也好随时来说给我知道。如今太太已经认定了娴儿,那真正行凶之人想必正偷着乐呢,等爷给娴儿脱了嫌疑,她想必就慌了,到时候若露出行迹来,还不人赃俱获么?” 这话是摆明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一副笃信还有个恶人躲在背后想陷害娴儿的样,贺锦年心里本来已经有七八分信了就是娴儿所为,不过因着私心而偏袒她,如今见董惜云这般天真纯良,心里倒难得得升起一丝愧疚来,心想等这风波过去了,必定好好惩戒娴儿一番。不许她再如此任性妄为。 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跟着问那小丫鬟,“可请了大夫不曾?” 那小丫头低垂着头,“奴婢们不擅作主张,所以先来讨爷和奶奶的示下。” 董惜云却抢在贺锦年前头探出身来,“你先去门口候着。” 那丫头忙答应着去了,贺锦年皱了皱眉。“不能请大夫,这一请大夫来可不就露馅儿了?” 董惜云摇了摇头,“若不请大夫,只怕说服不了母亲和府里众人。爷既与那姓沈的大夫有些私交,何不就请他来帮忙?” 沈慕时? 贺锦年懵了,“我怎么会同他有私交?” 董惜云无辜地睁大了眼,“有一回我从娘家回来路过贵宾楼。想着爷爱吃他们家的糯米鸡,就叫宋mama上去买,谁知宋mama回来说看见娴儿跟沈大夫在上头呢,说大爷那会儿去了茅厕。我想着你既亲身去了,自然不用我替你买回家来,就空着手回来了。难道爷自己竟忘了?” 这番话说得贺锦年恼羞成怒得额头上的青筋几乎都要爆了出来,怎么竟还有这回事儿,他带着她去跟那姓沈的喝酒了?他自己怎么一点儿影都不知道! 可面对着老婆可丢不起这人,少不得遮掩着笑道:“奶奶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喝过几次酒。既然如此那就请他来吧。” 沈慕时到了贺府时果然只有鹦哥和舜华两个出来接他。家里的女眷早都躲开了,一路捡着僻静的道路走着。很快就到了府邸东北角上一向极少有人来的兰苑。 娴儿捂着肚在床上几乎打滚,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满头豆大的汗珠落下,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两只眼睛几乎放出光来。 “先生快救我,有人要害死我呢!不知道给我下了什么药,疼死我了!哎,哎呦……” 不知是因为身边只有几个不打紧的丫鬟。还是她着实疼得顾不得了,见沈慕时上前便坐起身来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 沈慕时忙朝后避让了两步,鹦哥带着秀珠上来半扶半押着令她躺倒,重新放下帐,只许她一截手腕露在外头。 “不瞒先生,我们奶奶头先也是这么着,胡大夫说她中了毒,本来大伙儿还疑心这一位呢,谁知一转头功夫这一位也成了这么着,倒不知是真是假了。” 鹦哥皮笑rou不笑地在一边解释着,沈慕时搭着娴儿的脉门沉吟不语。 是他给大奶奶的药无疑,这分量,下手够狠的,不至于送命,可下半辈只怕也都不能生养了。 当即全恍然大悟地苦笑了起来,什么不愿意给这样的男人怀孩,什么初来乍到处境堪忧,都是哄他这个愣小的,她弄到这药根本不是给自己用,而是用来害人的。 可笑他竟相信了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她的丫头,千万要小心仔细不可多服。 到头来自己难得的一回恻隐之心,竟成了那女争宠害人的工具。 她要害娴儿,又恐别人疑心自己,所以自己也沾了几粒药粉,这就有了方才鹦哥说的,奶奶也中了毒,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苦rou计。 鹦哥见他半天不说话,忙给舜华使了个眼色,舜华陪着小心走上前轻轻问他,“我们姨奶奶到底如何?还请先生给个说法。” 一句话把沈慕时的神思给拉了回来,他迟疑了片刻方道:“确实不大好,等我写个方,你们先抓药回来煎给病人吃着吧。至于能不能断根,恐怕这一两个月里也还不好说。” 说完便走到案边拿起一早准备好的纸笔写了起来,娴儿痛苦的呻吟时断时续,跟个苍蝇的嗡嗡声似的直扎他的耳根,他匆匆写完方便朝外走,却在院门口遇到了显然是特意赶来的董惜云。 “我有话想单独问问沈先生。” 董惜云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攒起了些说话的力气,侍等丫头忙朝后退出了十几步远远守着,董惜云这里失了丫鬟的扶持,竟一时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步,忙一把扶住身边的廊柱方好些。 沈慕时冷冷地袖手旁观,脸上不但没有丝毫关切,反而浮起了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微笑,不信任甚至还有几分讥诮。 半晌方从两片好看的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奶奶若出身梨园,想必是位名震四方的名角儿。” 董惜云明知他想错了,却顾不得为自己辩解,本来就是要他误解,要他以为自己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不惜扮纯扮真哄骗他,不惜下毒下药害别人,以此来引发他对受害者的内疚,对她这个摆布他利用他的罪魁祸首的反感,由此方能斩钉截铁地将娴儿果真中了毒的实情给抖出来。
毒是她叫银杏下在送去静室的茶水里的。 因此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阴狠一笑,“还要多谢沈先生的成全。” 沈慕时便是再沉着,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也少不得肝火更旺,差点儿把持不住就要上去勒住她的胳膊,忍耐再三到底只是死死地握紧了双拳。 嘴里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发问:“由最开始的时候,奶奶就打算利用在下,你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是不是?” 董惜云扭过头不去看他暴露了太多心思的眼睛,“先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许多话心照不宣也就罢了,何必说出来弄得彼此都不好做人。如今我已经称了心,先生若要打抱不平,大可向我们太太和爷揭发我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还好有侍赶着上来搀扶,才不至于踉跄着步一头栽倒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慕时到了王夫人和贺锦年面前还是据实直说了娴儿的情况,并提了好几套日后慢慢调理的方,十分尽心尽力,可看在贺锦年的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董惜云先前的话,他一早认定娴儿中毒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脱罪而装出来的,因此这会沈慕时越郑重其事,到了他这儿就越矫情越不可信,也越发证明了他与娴儿之间有着几分见不得人的交情。 因此除了说了几句场面上的气话,贺锦年这一次的反应异常冷淡,也压根不曾想过要给娴儿治,一转身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将那几张方给撕了个粉碎。 有了大夫的诊断,娴儿的嫌疑自然是洗脱了,虽然还不知道那背后的真凶究竟是谁,可王夫人也没了再关着娴儿的道理,只好叫赵兴旺家的再派几个婆来把她抬回自己屋里去。 董惜云靠在床上看着窗户外头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样,扭过头朝躺在她身边的贺锦年微微一笑,“娴儿无事回来了,怎么爷反倒无精打采的了?我只当你这会会高兴得不知道怎么着才好呢。” 贺锦年只管闭着眼睛不搭话,不多会儿功夫秀珠走进来,他也不理会,少不得还是董惜云开了腔。 “你们姨奶奶这会可好些了?” 秀珠蹙着眉,“不大好呢,总嚷着腰酸、小肚疼,不知沈先生可还有什么药方写出来了?” 贺锦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打个盹儿了!他在你们屋里不是开了个方吗?照着吃就是了,还问东问西的,烦!” 一句话把秀珠给说得跑了,董惜云忙推他,“爷这是怎么了,要不过去看看?” 贺锦年两眼一瞪,“看什么看!要死要活地装得比珍珠还真,爷可学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