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角力汇丰
当下有句话叫做:“干实业的不如搞商业的,搞商业的不如玩金融的,玩金融的不如炒楼花的。”其实这句话放到一百多年前的清朝上海,也同样适用。 1882年,上海房地产业迎来了太平天国战乱之后的第二春。大量国际、国内资本,通过各种白色、灰色乃至黑色渠道,涌进上海房地产市场。这座东方大都市迅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棚户区”被大规模拆除,二层砖木结构的“石库门里弄房屋”次第而起。地价的飙升让中外地产企业以及英租界工董局欣喜不已。 在浪奔浪流的上海滩地产大鳄中,有一条来自南方的“珠江鳄”,他的名字叫徐润。徐润是广东香山人,14岁到上海,进英商宝顺洋行当学徒,后升为买办,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国际型人才。除了当买办外,徐润还涉足航运业、地产业、丝茶业、保险业、出版业等,多元化经营,搞得十分红火。 年轻的徐总认为:“上海自泰西互市,百业振兴,万商咸集,富庶甲于东南,地价日益翔贵,以今视昔,利逾百倍。” 徐润在上海的房地产项目多集中在其名下一家叫做“地亩房产”的公司。该公司名下房产的总成本为220万两白银,总市值为350万两白银,每年可收租金12万两,回报率约5%。在当时高利贷盛行的中国商界,这一投资回报率算不上丰厚,徐润所图无非是在“地价日益翔贵,以今视昔,利逾百倍”,看重的还是炒地皮。 徐润与外商联系密切,总能事先了解到租界的规划,从而预先在规划中的CBD或交通要道两侧,以低价买进土地,囤积牟利。严格地说,他并不是经营房地产,而是倒卖土地及项目,靠内幕消息赚取巨额利润。 房地产是一个资金密集型行业,要在上海滩与国际大资本同台游戏,徐润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些,他需要依靠金融杠杆进行融资。 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徐润宁借高利贷,也绝不稀释股份。在这一前提下,徐润大肆向钱庄贷款,而且多用房地产本身抵押,借贷一笔,开发一批,再拿新开发的项目作为抵押,继续新一轮的借贷,类似今日的“滚动开发”。 一方面,依靠内幕消息获得市场先机;另一方面,又有充足稳定的资金流,徐润的房地产生意越滚越大,成为上海华人的第一个“地产大王”。 就在徐润对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充满更多期待的时候,金融危机爆发了,阜康虽然劫后重生,但上海市面依然紧张。最为关键的是,刘步蟾在伶仃洋打了胜仗,法国在没有完全掌握制海权的情况下再也无法像二次鸦片战争那样登陆大沽口,搞斩首行动了。清政府也因此有了主心骨:坚决打到底。如此以来,战争就有演变为“持久战”的可能。 此外,清流势力主导的社会舆论也开始大肆讨伐除德国之外的所有西方国家,由此而引发的各种排外事件在各地不断发生,上海英租界亦大受振动。 各大洋行受此影响分封有计划地抽离在华资本,租界内整个一世界末日的图景。 西方资本外逃引发的金融地震比中法开战对市面的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徐润旗下的房地产项目市值虽高达350多万两白银,但公司从22家钱庄贷款总额高达250多万两,负债率超过73%。 阜康自然是这22家钱庄中的“一号”债权人,虽然英国人和法国人担心战争会危机自己的财产,不过德国人却不用担心,威廉和奥森多夫斯基都对上海的未来充满信心。 于是,阜康通过和徐润建立合伙公司的形式,以100万两银子吃进了原价200万两的房地产。这还不算完,新公司成立后,经过不断注资,阜康占到75%股份,徐润个人占25%。新“地亩公司”趁着地价和房价大副下跌,钱庄银根紧张的机会,大肆收购上海商业楼面和地产项目。后世的那位上海地产大鳄哈同正在典当老婆的首饰,以筹措资金,可当他当完了首饰,突然发现自己这点钱根本不够看,上海的楼市几乎一夜之间有惊无险的企稳了。此时,地亩公司已经吃进租界内将近四成的商业楼面。 话说朝廷欠阜康的200多万两银子,胡雪岩可能没当回事,可威廉却还记得,毕竟谁是老板谁cao心。就在伶仃洋海战结束不久,德国公使馆一纸照会发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要求朝廷尽速归还所欠阜康的款项。 当下,大清已经惹毛了法国,和英国也不太搭调,如果再因为此事破坏了“中德亲善”的良好氛围实在是得不偿失。可200多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朝廷现在连前线的军饷都筹措不够,哪里还有闲钱去还旧日的窟窿。 天津,北洋大臣行辕。 威廉在驻华公使等外交人员,以及奥森多夫斯基的陪同下拜访了李鸿章,威廉入乡随俗,左一个“小王”,右一个“学生”,一番沁人心脾的恭维话让中堂大人十分受用。 酒桌上,威廉打着饱膈,喷着酒气说道:“中堂大人,这位奥森大班也是您的熟人。现在阜康已经归了德华洋行,虽然胡先生依然打理日常事务,可重要的事情还得德华方面说了算。就比如说说两江总督左宗棠左侯爷那里,他托阜康从泰莱洋行订了4000支温彻斯特步枪,可江宁藩库拿不出钱来,胡雪岩念在旧日的情分本来是要帮忙垫付的,可被奥森大班当场回绝了。现在这些枪就在我的船上,准备原封不动退回美国去。所以说,日后阜康唯中堂大人之命是从,还望大人像原来对德华那样一如既往地多多提携才是。” 威廉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李鸿章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道理。酒桌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不给左宗棠面子的事情数落出来,明摆着就是要告诉人们,这阜康以后在政治是姓李不姓左,姓“北”不姓“南”了。 想想左宗棠现在都是半截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威廉还真没什么好害怕的。 “中堂大人,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殿下如此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的绝不含糊。”李鸿章拍着胸脯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就是最近阜康希望朝廷尽早归还欠款之事。朝廷没钱这个我知道,而且我本意也并非要逼着朝廷拿钱。现在中国各地通行银两,携带使用异常不便,若能废两改元,开铸银币,岂不是对国计民生都有大益?” “殿下的意思是?” “学生是想托中堂大人代为上达天听,就说阜康希望为朝廷开办铸币局,以20年为期限,由此朝廷欠阜康的200多万两银子一笔勾销。具体的铸币章程可以仿照英国在印度的办法,值百抽一的铸造费,不知妥否?” “哦,还有这等事情?”李鸿章看了威廉一眼,考虑了一下笑道:“这个我代为殿下向朝廷转达便是,不过是否允准我可就不敢说了。” 此时,盛宣怀在一旁插话到:“现在朝廷也有意废两改元,趁着殿下的东风倒是有可能把事情准下来。只不过,此一事在泰西各国多由拍卖竞标,价高者得,若殿下愿意以朝廷所欠数目为底价,然后参加竞标,这样以来,朝廷不仅能消掉一笔帐而且还有可能得到一笔额外的银子。想来事情会更好办一些。” 威廉脑子一转,立时明白这盛宣怀打的什么算盘,当即道:“盛大人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怎么把这一出给忘了呢?中堂大人,”威廉转向李鸿章道:“请大人就按照盛大人方才的办法行事。以朝廷所欠德华款项为底价,公开招标,价高者得。阜康有200多万两银子垫底,就不信还有哪家敢花这么多钱跟咱竞争,现在阜康的现银就有500万两,要是真有不要命的,那就奉陪到底。总之,这开办铸币局一事阜康是吃定了。” 其实“废两改元”一事赫德早在二十年前就曾提起过,这对于中国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只是这样以来地方上无法再在“火耗”上做手脚,因此遭到地方实力派的强烈反对,加上当时朝廷中枢大员基本没有懂经济的,因此最终不了了之。(这个“火耗”就是收税的时候,在正税的基础上增加出来的,归地方支配,比较灵活,大体在正税的30%左右,其中相当部分落入了基层胥吏和钱谷师爷们的腰包。)
此时的情况则大大不同,首先地方上来钱的路子除了“火耗”又增加“厘金”一项,即便真的“废两改元”,地方上也不会穷得揭不开锅。其次,现在的户部尚书是阎敬铭,此人是近代中国出了名的经济通,对“废两改元”一事他是持双手赞成的,所以只要那些满洲贵族们不要总念着“库兵”的那点龌龊事,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库兵就是负责在户部银库看管银子的,从旗人中产生,三年一换,当时基本上一个名额要价是一万两左右,这些钱以各种形式大部分流入了满洲权贵的腰包。库兵们每天通过****夹带碎银子的办法,最多一年时间就能捞回本,至于能力特别出众的,有得一次就能夹带50两。朝廷每年因此丢失的银子有几十万两,不过满清已经烂透了也不差这点。一旦采用银元,则有数目可查,不像一大坨碎银子那样无法计数,因此库兵的行当也就吃不开了。) 也不知是朝廷穷疯了,还是被德国公使张牙舞爪的恫吓吓怕了,竟然在短短半月内就给出了答复,准了李鸿章的奏折:竞价拍卖铸币权。当然底价便是朝廷欠阜康的245万两银子。 消息还未放出之时,盛宣怀便已经跑到上海,把威廉在饭桌上的话向汇丰大班原封不动学了去。消息出来后,英国公使和赫德等人都认为这是控制中国金融命脉的关键一战,因此汇丰必须参加,而且必须要拿下来。话说得好听,可英国政府也不给出钱呀! 最后英国方面商定,由汇丰牵头组织丽如、麦加利等五家在华的英资银行共同参与竞拍。他的对手,也是唯一的对手便是阜康钱庄了。 对于这个铸币权,威廉虽然有心得到,可也不想付出太大的本钱。他担心地方政府在银元的推行中会想尽办法予以阻挠,如果花了大本钱而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即便自己拿不到也不能便宜了那帮英国佬。 盛宣怀的话在汇丰大班麦高的心中久久回荡,这威廉殿下真的要不惜血本拿下铸币权吗?若真是这样,那日后汇丰就更加不是阜康的对手了。 在麦高的筹划下,英资财团最终商定上限出价为500万两,这个价钱已经是他们财力的极限了。麦高觉得出高点价钱,即便最终没有拿下,也会提高阜康的竞拍成本,也算报了生丝大战中的一箭之仇。 威廉把竞拍上限设在了395万两,他无法估计出对手的最高出价,因此只能根据标的的实际价值来衡量。即便是395万两,他都觉得已经有些刻意抬价的成分在里面了。 最终的拍卖大会各方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汇丰花了400万两拿到了铸币权,如愿以偿;大清朝廷平白得到了400万两银子,沾沾自喜;阜康收回了245万两的欠款,威廉心满意足,同时一个新的阴谋在他脑海中诞生了。 在天津、北京活动期间,威廉除了面见李鸿章之外,还特意拜见了未来光绪的老师翁同和,并送上一万两的冰炭敬;另外又登门拜访了醇王奕譞,出手就是十万两。威廉心想,就全当是帮布洛姆福斯船厂提前支付的佣金吧。 觉得事情办的差不多了,而且左臂也彻底治愈后,威廉于1885年4月中旬乘船前往美国,并计划沿途访问日本及南美诸国。 及上船时候,威廉忽然发现一行人中多了一位中国女子,她走起路来扭动着小蛮腰,丰满的臀部晃来晃去,那微微颤动的风情就像美酒的色泽对酒徒那样具有吸引力。威廉暗道,好一个风sao的尤物,待问了特蕾莎才知道这女子原来是胡雪岩临行前特意送给他们的厨娘,名叫王九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