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帝女重生在线阅读 - 019 前世记忆

019 前世记忆

    长平知道自己在做梦,前世的记忆。

    李家老宅中,庭院中心长着一颗巨大的榕树,树下绿草如茵,穿着花尼裙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正高高兴兴地玩着过家家。

    “jiejie,你看这个熊好不好看?”那是年幼的李意,双手环抱着巨大的绒毛熊,笑容比阳光还美。

    虽然是相貌相同的姐妹,但谁也不会把她们搞错。李意打小喜欢笑,大大的圆眼睛,丰润的红唇,不论何时总闪耀着不懂世事的纯真和甜美,而李如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态度,一举一动规范得近乎苛刻。两人正如冰与水,明明那么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jiejie,这个给你。”小小的李意举着比她人还高的毛毛熊,摇摇晃晃地走到李如身边,没留神绊了一下,抱着娃娃跌倒在jiejie身边,两个孩子滚做一团,咯咯笑起来。

    李如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在另一个时空,近乎冷漠的看着前世的镜像,两个小女孩玩得那么快乐,眉目中的无忧无虑让她心中剧痛:

    玩具可以一起分享,而男人呢,终究让她们反目成仇。

    郡主,郡主——虚空中,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郡主,郡主!快醒来!”远在天边忽而又近在耳畔的呼声,让她产生两种世界交错的不真实感。梦境中的大树、树下抱着大熊的小女孩们如波浪般扭曲,镜像破碎成无数片,汇聚成光离子朝她迸射而来,长平一惊之下猛然坐起。

    她睁大的双眼正对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目光中的焦急清晰可见,面具遮住了容颜,向下是明黄的服饰,少年纤瘦有力的身躯——

    飘羽侍卫,这是……大明朝,魏忠贤府中的密室。

    两人位于幽暗的地下室中,只有一盏火烛,照得室内鬼影憧憧,方丈的室内只有草席和木桶,右手边偏上的位置有一扇小气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长平怔怔地愣了半天,在飘羽的注视下转开视线,低垂的眼婕想要掩住心底的思绪:怎么又梦到前世了呢?还更为可笑的,梦到和李意一起的童年……她抬手抹一把脸颊,触手之下一片湿润——居然哭了?

    “都怪属下无用,不能保护郡主。”面具下飘羽的声音闷闷的,单手扶着长平,另一只手笨拙地捏着袖子,想给她拭泪,但又不敢。

    不能保护?长平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是了,魏忠贤诬陷信王府和田贵妃勾结谋反,因此抓走了自己,飘羽为保护自己而自愿跟随到魏忠贤府,两人被带到地下囚室无人问津,然后自己就恍恍惚惚做了这么个前世的梦。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长平自嘲的笑着,有些泄愤似的,打开飘羽的手,狠狠地用手擦干泪水。

    “郡主是被魇着了吗?”飘羽面具下的目光,犹疑着,不敢和长平对视,吞吞吐吐的说,“郡主刚才做噩梦,不停的喊‘meimei’、‘meimei’……”

    长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飘羽,眼前的侍卫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半跪在自己面前,虽然被打开手,但仍不放心似的,虚扶在自己腰间,目光中充满小心翼翼的关怀。

    他把我当什么呢,皇帝命令下需要保护的人,一个失势王爷的小女儿,还是他能够誓死效忠的女主人。长平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她伸出双臂环抱胸前,看到面前的人迅速起身,解下披风盖在自己身上——他总是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有一颗比谁都体贴细腻的心。

    长平拢紧身上的披风,身子不自觉的,向飘羽的方向靠过去,身边的人是温暖的,双眸如月下深潭,黝黑纯净,静静地等着自己的答案。

    “你信不信,本宫生而带有前世的记忆?”长平把自己拢在披风里面,看不见周围,也就自欺欺人的当自己在自言自语。她的确是有些倦了,装柔弱和天真,做了三年的小孩子,到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才发现,自己是需要有个人懂,有个人陪的。

    有片刻的沉默,长平心里慌乱了一下,掩饰的话语闪电般脱口而出:“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她从披风里挣开,露出强裝的笑容,终究还是怕了,好好的做一次小孩子,忍个十几年长大成人有什么不好呢。这时候一个忍不住说实话,这种前世今生神神鬼鬼的,别人就算信了,也是多半会害怕,要被拿去点朱砂画符,举桃木剑收妖吧?

    “我信。”

    飘羽清亮的声音响起,在窄小的地下室中回荡着,打断长平的胡思乱想,他没有说‘属下’,长平却觉得莫名松了口气。

    飘羽换了个姿势,让长平靠得更妥帖些,想了想补充道:“我在军营里的时候,曾听人说过海兰珠,叶赫那拉部的公主,蒙古第一美人。她一生下来就会讲话,能读会算,聪慧无比。十岁的时候就驯服了来自天山的汗血宝马,十四岁的时候叶赫那拉部遭到察哈尔部袭击,她一个人率领部落中的老少孱弱,打退了两百多彪悍骑兵。她是蒙古几大部落公推的圣女,据说草原上的人们都认为她是成吉思汗的三公主,阿刺海别吉的转世呢。”

    “好厉害的女人。”长平随口附和道,看着飘羽眼中明显的仰慕和敬意,不由得在心底微微一笑。她是不信什么神鬼的,这女人说不定也是个穿越者吧,比自己聪明,编了个公主转世的身份,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借口呢?现在装倒是来不及了,

    长平心思转得飞快,在人看来也不过一眨眼功夫,她想了想,仰头看着飘羽,颇感兴趣地问道:“蒙古风俗倒是比中原开放,连女子也可领兵,不知道飘羽可曾跟她交过手?”

    “蒙古是大明的属国,如何会跟明军交手。”飘羽摇头一笑,想起什么又有些惋惜地说,“海兰珠的名声传遍整个草原,连后金鞑子也仰慕不已,皇太极为了得到她,杀了叶赫那拉部所有的男子。”

    长平的身子猛然震了一下,不是为了叶赫那拉的灭族惨剧,不是为了红颜薄命的海兰珠,而是她终于知道,她处于什么时代了。

    海兰珠——后金——皇太极。

    原来,这已经是末代大明,不知道再过多久,就要开始农民起义,然后吴三桂放清兵入关,大明灭亡了罢?不过她从未听说过吴三桂这个人,而当朝皇帝也不是吊死在煤山的崇祯帝。

    还要再多确认一些。

    长平看心中思绪翻滚不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飘羽,我有前世的记忆。你信我吗?”

    “我信。”

    这是飘羽第二次说愿意相信,长平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下定决心说:“那你在军队中,有没有听说过吴三桂这个人……”

    “嗯啊!”飘羽闷哼一声,在长平面前直直跪下来,左手捂着右肩,脸色如雪惨白。他忍耐着,死命咬着下唇,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涌出,汗出如浆,不一会整套软甲上都结了细密的盐粒。

    “你、你怎么了?”长平何曾见过他如此,一时慌乱无比,想轻轻拍拍他,反而引来更大的苦楚,她只能绞着双手,站在他身边干着急:“飘羽,飘羽!”

    少年的呻吟声并不停歇,耳畔已经听不到长平的呼唤,躺在地上不停翻滚着,长平想到临走时魏忠贤打在飘羽身上的一根长针,当时飘羽青白的脸色——她下定决心,推开披风站起身来,

    冲过去拍着气窗口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吵什么吵!”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长平才听见外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铁索机关转动的吱嘎声,她如遇到救星般,紧紧巴着铁窗,大声呼喝道:“本宫乃是长平郡主,你快叫魏忠贤来!”

    “呸!”迎面的风声,却是一口又臭又浓的痰,正好巴在栏杆上,滑腻腻的一团往下,长平恶心地连忙收手,却听见那声音慢悠悠,满是讽刺:“什么郡主,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九千岁这会儿忙着呢,有功夫来见你?再吵,爷就放狗了!”

    仿佛为了回应他似的,从孔洞中传来恶狗的狂吠声,长平前世是最喜欢猫狗的,但是被恶人养的疯狗恶犬……还是能不接触的好。她有些犹豫,看了看粘在栏杆上的痰,身后飘羽呻吟的声音刺痛她的耳膜,她咬咬牙,趴在墙壁上坚持地喊:“本宫是信王的嫡长女,皇帝唯一的侄女,你敢这般怠慢我,不怕皇上砍你的头!快去叫魏忠贤来!”

    吱呀一声,伴随连续不断的铁链转动声,长平惊恐的发现,狗吠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屋外咯吱咯吱的狞笑声:“什么王爷的女儿,就是皇帝老子的亲生女儿,在咱家这,也比不上九千岁的一句话!”

    从天花板上兀然开了一个大洞,一只黄色的土狗掉了下来,打个滚,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长平惊恐的愣在原地,看着两条狰狞的雪白狗牙,睁大的眼睛中满是血丝——这时候她居然还有闲暇想,万一被咬上,得了狂犬病,她一定要忍住,反咬魏忠贤一口……

    “上啊,大黄,二黑子,给小郡主好好乐乐!”狗吠的声音,飘羽的喘息声,还夹杂着狞笑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长平呆愣愣的站着,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不说,不动,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起来盯着领头黄狗的眼睛——此刻她更加痛恨自己,弱小的身躯,没有权势没有武力,说出来的话连个奴仆都能轻视嘲讽。

    想要长大,想要变强大的念头,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为强烈。

    眼前的境况和三年前相似,只是身边的人不是昏迷的信王,而是喃喃呼痛的飘羽——其实也没多大分别,在最困境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长平深吸一口气,看着当先的黄狗,咧着大牙,口水滴答着,向长平靠近。

    不能退,长平心里自语着,盯牢狗的眼睛,缓缓俯下身子——她记得听谁说过,狗怕人蹲下身子,因为人会捡石子打它——黄狗呲牙,从喉头低低咆哮了一声,猛然跃起,巨大的冲力将长平撞翻在地,后脑狠狠嗑在地上。

    长平的视线猛地一黑,然后再一亮,凶恶的狗头在她面前不足一尺,粘乎乎的口水,顺着尖牙滴落到她脸上。

    狗腥臭的喘息声,上下两排尖牙在面前开合着,却始终咬不到自己。

    长平的视线往上,一只手,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掐住狗的脖子,飘羽的面具在他翻滚中掉落,半边细带挂在耳垂上,露出那张酷似楚子驽的面容,眼神焦急惶恐。他的腿被另一只黑狗狠狠咬着,而他全然不顾,只是用尽力气掐紧扑在长平身上那一只,汗水顺着他的鬓角留下来,他开口,强忍住声音里的发颤:“小郡主,你还好吗?”

    “我……”长平几乎有些想落泪,颤声说,“我没事,你快杀了它们。”

    “是,郡主!”有力的手指收紧,勒得黄狗无法说话,飘羽卧在地上,柔软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收缩,左腿微蜷,猛然一弹——黑狗被罡气所震,弹飞到墙壁上,昏头昏脑的,未等它反应过来,飘羽抓着手上的黄狗,身子以腰部为轴,旋转着如飞弹般掷出。

    双狗头颅相撞,脑浆崩裂而出,在室内飞溅,长平脸上一凉,感觉溅到什么。

    “疯子,疯子!”外面叫喊的声音变了调,跌跌撞撞的声音跑远了,长平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抬起袖子拭脸,起身急了,刚才被嗑到的后脑勺又一阵眩晕,急忙扶着墙边坐下。

    “就跟三年前一样呢。”飘羽顾不得形象,仰面躺在地上,衣衫凌乱,满面尘泥,左腿上还有两个血洞汩汩流血,他胸膛起伏着大口喘气,许久不见阳光的面容有些白得过分,只有一双熟悉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当时我就奇怪了,郡主那么小,就那么镇定,原来是有前世的记忆啊。”

    “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看看你的伤!”长平嗔怪着,晃动晃动脑袋,感觉不再昏了,起身挣扎着跪到他腿边,有些颤抖地想看他的伤势,血混合着尘泥草屑汩汩流着,长平有些晕血,忙闭上眼睛。

    “郡主好洁,就不要勉强了。”飘羽说着,吃力的撑起身子,低下头来要自己处理伤口。他刚奋战了一场,手还在发抖,嘴里刚骂了半句粗口,看到长平在身边急忙忍住,神态有些委屈的辩解道:“那个死太监封了我的内力,不然,区区两只野狗,能欺负到我头上!”

    这时候到真一副小孩子模样,长平心里暗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来帮你罢。”她说着伸手去撕自己下摆的布料,几下都扯不断,只能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飘羽。

    飘羽轻笑一声,从自己内衬上撕了一块,交给长平。她用手扒开血污,挤出污血,期间手不停的颤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打上包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被狗咬伤,不会有什么病吧……”

    “郡主放心,我身体好的很。”飘羽毫不在意地伸个懒腰,看看腿,打趣的笑到:“郡主包扎得倒是熟练。”

    “前世的记忆。”长平淡淡的说,前世不论是年幼时的李意,还是成年时遇到的楚子驽,都喜欢受伤,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习惯帮别人处理伤口了呢?

    “郡主的前世,是什么人呢。”飘羽有些好奇的问。

    “忘了,或许是玉皇大帝吧。”长平随口开个玩笑,伸手在绷带上狠狠拉个死结——满意的看着飘羽惊讶的面容上迅速被痛楚填满。她并不觉得此时是个互诉衷肠的好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两人出去了之后慢慢再说也不迟。

    飘羽吃痛一回,看着长平她有些疲累的靠墙躺着,显然是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能神色悻悻的,伸手去戴老虎面具:“郡主倒是镇定的很。”

    “那自然,魏忠贤还当真敢对皇家血脉动手么?”

    “他自然敢。”飘羽已经戴好面具,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当皇上为何只有信王一个兄弟?”

    就这一句话,透露出多少血腥和杀戮,长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强自撑着说:“就算如此,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长平说着,脑海中浮现的是那白衣羽氅,衣服上淡淡的檀墨香气,面容如冰雪却又独独对自己温柔的舅舅,赦生,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有人?不是信王吗?”飘羽疑惑。

    信王?长平几乎克制不住一声轻嗤,这样的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遇到事情只会发脾气和大吼大叫,能指望他什么呢。

    “先睡罢,”长平轻声说着,忍住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再次小小声重复道,“会有人来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