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三 原谅你的小弟弟
众人听李彦直说“又见面”,都奇道:“什么叫做‘又’?难道你们之前见过了不成?” 李彦直咳嗽了两声,道:“之前我被余……那姓余的派打手拦了进士郑老爷的轿子,拖到荒野之中,幸亏得jiejie相救。当时我见轿子上有个余字,不敢道明身分,怕被加害,只推说自己叫小寅,又装疯卖傻,jiejie因为好心,竟没瞧破,还照顾了我两天,又被我用言语‘婉转’,让她请人带我到县城张舅舅的油铺,我这才得以回家。” 众人听了都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那可真是奇上加奇了。” 他口里说着,眼睛不停地瞄着苏眉,看她什么反应——这段话他明是向众人说,实际上却是说给这个干jiejie听的。说完了又给她作揖,道:“jiejie,当时我才被人拖到荒郊野外,差点连命也丢了,为了自保,不得不说谎骗人,请你不要见怪。” 苏眉起初难以接受,恼他欺骗了自己,但后来看看周围的人全捧李家的场,便自我排解了一下,心想:“我若在他的那个处境下,多半也得如此!”便给弟弟还了礼,道:“都过去了的事情,还说它做什么。” 李大树见他们和解了,更是高兴,就邀请大家入内。新宅里早有几桌酒席在等着了——却是陈风笑等的安排。今天李家是双喜临门,因此李大树、李刚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客人散了以后,苏眉才帮着干娘收拾满屋子的狼藉杯盘——这些事以前都是李彦直他娘独个儿做,这时得了个帮手,便觉省心省力,更是暗赞自己有眼光,收了这么好的一个干女儿。 陈风笑却暗中拉着李彦直道:“神童,你家就数你最精明,这个jiejie你最好还是小心着她些。” 李彦直心道:“她一个女子,能掀起什么事情?难得爹爹娘亲都不计较了,若我们还对她东防西防,反而要惹出芥蒂来。”便摇头道:“我相信苏眉jiejie。” 李家以前是全家挤一间房,这时新宅子大了,便可分房而住。此宅甚大,前后共有三进,前面一个院子,两侧各三间廊屋,中间是主房、书房所在,再后面还有个花园——这是此宅的主体。廊屋两侧各有一扇小门,出去就是两条狭长的巷子,每条巷子各有六个房间,左边包括厨房和下人的住处,右边则是给以前余三田手下的打手们住的。李家加上苏眉也不过七个人,哪里住得这么多房间,所以各个房间是任人挑,这时父兄醉了,便由李彦直安排,由父母住了主房,李刚和两个弟弟住东廊,自己和苏眉住西廊。 晚上李彦直过来找苏眉说话,当初两人初识时亲密无间,这时成了姐弟,却反而显生分了,没说得几句,苏眉就请李彦直回去,道:“晚了。” 李彦直找她,本来是想道歉,这时见她不冷不热的,心里有些难受,就要回房,忽然苏眉道:“你是神童,这么说你认得字?”李彦直犹豫了片刻,道:“是。”见她已经起疑,就干脆自己挑明了道:“当日是我抄了枕头里的账本,拿去给了推官大人,这才将你父亲送进了大牢……我,我不瞒你,撞见你是偶然,但之后窃取证据,则是有意的。” 苏眉呆立在门口,许久,许久,才哭道:“你……你骗得我好苦!”将门一关,再没动静了。 李彦直站在门外,有大半个时辰动也不动一下,山区日夜温差较大,五月里白天是大热的天,夜风吹来却甚是凉爽,但李彦直却半点不感痛快,心想:“这回怕是姐弟都没得做了!”站得累了,就蹲在苏眉的门口睡着了。 屋内苏眉脑海翻腾,心绪杂乱,对李彦直是既怒且恨,怒的是他骗自己,恨的是他害了父亲,跟着又转而恨自己,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虽然人倒在床上,但哪里睡得着?几乎就想冲出这座“李宅”,逃得远远的再不见这一家人!但随即又想:“外头到处都是流氓无赖,更有不少我爹爹的仇家。若不托李家的庇护,天地虽大,我能到哪里去?出了这道门,我除非寻死,否则就连清白都难保!” 足足有大半夜,她才平静下来,忽想:“若小寅不来赚我的账簿,不欺骗我,爹爹就不会出事么?” 其实这个问题,她在余三田出事之前就已经思虑过不知多少回了,深知以乃父之作为,被人搞垮清算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料到这场清算会由李家来发动!会由一个小孩来发动!跟着又想:“若我换了小寅当时的处境,我又会如何做呢?” 面对一个为害乡里的恶霸,父亲被打折了腿,全家都随时处于生命不保的威胁当中,李彦直千方百计要搞倒余家,那不仅是为民除害,更是势在必行啊!想到这里,便觉自己没理由恨人家,却又更恨自己。 耳听屋外鸡鸣,原来不觉间已经天亮了,便听李彦直他娘在院子里道:“这屋子太大了!睡不舒坦。”又忽地惊叫起来:“三仔!你怎么睡在苏眉门外?可别着凉了!哎哟!不好,怎么这么烫!” 苏眉一听,赶紧来开门,果然见李彦直蹲在自己门边,他娘将他抱了起来,赶紧往屋内送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对苏眉道:“你看着他!我去煮壶姜茶!” 李彦直朦胧着眼睛,仿佛看到了苏眉,勉强张口道:“jiejie,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骗了你,心里难受……” 只一句话,把苏眉心里最后一点怨气都赶走了,忍不住将李彦直抱住,却觉得他全身烫得惊人,慌得叫道:“好弟弟,好弟弟,你可千万别出事。jiejie不怪你了。jiejie不怪你了。” 李彦直他娘先去煮了姜茶来给儿子灌下,又将李刚踢醒让他去找贾郎中开了一副药,李彦直这一病竟是不轻,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里苏眉衣不解带,伺候得比李彦直他娘还用心,李大树夫妇、李刚等瞧在眼里,心里也都感动——经过此事,他们才算是真正地认了这个女儿、这个妹子。 贾郎中的汤药疗效一般,幸亏李彦直身子健壮,家人又照顾得好,熬了两个晚上烧就开始退,到第三天人也清醒了,李大树夫妇就问他为什么睡在苏眉门口,李彦直看了苏眉一眼,却不说实话,只道:“我夜里一个人睡觉害怕,就想去找苏眉jiejie,可她已经关门了,我不好意思敲,就在门外蹲着。”
苏眉见他把两人的事情遮掩过去,心道:“这个小坏蛋!真能骗人!不过也真体贴。他要是照直说,干爹干娘只怕都得怨我。” 李大树等则都嘲笑他,李刚道:“咱们家的三仔啊,说聪明,那是天底下的人没几个比得上他!但偶尔总要弄出一两桩糊涂事来!” 他娘道:“有时候糊涂才好,糊涂才好!我常怕他太聪明,会被老天爷妒恨呢!糊涂好,糊涂好!” 又过了几天,李彦直的身体全好了,病好之后虽较之前清减,但人反而更显得精神。这日吃过了晚饭,李智、李能都到后花园玩,苏眉帮干娘收拾了碗筷后道:“干爹,干娘,大哥,三弟,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 就带了他们,来到书房,让李刚把胡床搬开,指着最靠墙角的几块砖头说:“把那几块砖头揭开,下面有东西。” 李彦直笑道:“别告诉我说里面藏着宝贝啊。” 不料苏眉真的说道:“应该有吧。这屋子起好不久,我爹爹带我下去过一次,那时已摆了三瓮银子。这三年来不知有无增减。” 听说下面有银子,李彦直也赶紧帮忙,那几块砖原本只是虚设,揭开了砖块,便露出一个出入口来。李刚乐得大叫一声,就要下去,李彦直拉住他说:“大哥等等,里面也许有秽气。等秽气散尽了再说。” 过了好一会,李彦直想想应该可以了,又问苏眉:“jiejie,里面不会有机关吧?” “没有。”苏眉道:“除非是我爹这几年新设了。不如我先下去吧。” 李刚叫道:“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冒险?”就拿着个火把,攀着梯子先下去了,李彦直也要下去,却被李大树拉住说:“等等。” 过了一会,李刚在下面说:“哎哟!” 李大树等都吓了一跳,对着洞口叫:“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可是……” “可是什么啊?” “可是……可是……可是好多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