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尘莫染
九娘原以为不去想不去听,就能使自己不动情,然而她大概是忘记了,最初毅然决然地留在云家,到底是出自对云长天毫不退却的热情和爱意。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來了两人的冰释前嫌吗? 重新让这男人轻搂在怀中,就连不知何时染上的那些头痛脑热都似乎要好的完全了。 但她渐渐地开始咳喘起來,喉间意外地发痒,怎么咳都咳不到痒处。 云长天抵了自己额头到她脑门上,特别烫,估摸着应该是着凉了,便赶紧唤丫鬟去请大夫。 九娘忍着难受说道:“已经看过大夫了,沒什么用,你陪我一会就好。” 他默然,俄而探了只手到她背上安抚两下,就让她躺回床榻,轻轻拢好薄被,劝慰两声便不再言语。 换季的天里,人的确特别容易生病,也不知道衷瑢在环境那么差的牢里怎么样了。云长天望向窗外时如是想着念着,心里放的全是衷瑢。 还在等大夫來时,房里有些沉默,九娘看云长天一直傻愣地盯着窗外不出声,极明白他在担忧的人和事。 对于现在的情况,她也只能劝道:“你这么担心着也不是办法,快去牢里看看她吧。” 云长天摇摇头,慢慢地朝向她问道:“我不觉得衷瑢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觉得呢?” 九娘其实也不相信,她原先还觉得这小娘子有点油嘴滑舌,有时还有点愣头愣脑,但相处久了,特别是听了原先照看衷瑢的那两位侍女所说一二,便渐渐觉她的纯良是一张天生就染不黑的素纸。 至少以她现时十六七的年纪,看待这世间的目光总是不带一点恶意的。 所以,对着他的提问,九娘很坚决地摇摇头,笑道:“所以我让你去看看她,那肮脏的监牢是什么地方?一个女孩子哪里可以呆久了。” 但是出乎她意料,一向无比偏爱衷瑢的云长天,却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九娘也不说话了,光光望着他扭头看窗外所剩的半张脸,仿佛又回到年少时,他们两人在盛夏午后的葡萄藤架下,一个睡在藤椅上,一个搬张凳子坐一边,为她摇着扇子给风。 半晌,云长天考虑仔细了,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回九娘,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问道:“就算她真的犯事了,念在我和她夫妻一场,我也得把她捞出來不是?” 九娘往他眼眸里去看,却让他有意回避开,也不知说这话的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不好作答,只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云长天闷闷地哼笑一声,回道:“你应该很懂我的。” 所以,他说的“懂”这个字的意思,就如她心里暗生的揣测,是在求她一起帮忙捞人了? “如果她沒做伤天害理的事,我桃九娘拼了命也会救她出來,这你放心...”她说时,心里的浪潮渐渐退去,语气间还是盈满易碎的坦然。 晚间七叔终于回了家,一下马车便快快赶去跟大少爷报告,原是这事他直接找了郑昴公,少爷的老丈人多少也听闻自己的义女出事,但对于要不要救衷瑢还很犹豫。 “毕竟郑昴公还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月娘杀的人,少爷,你也清楚郑昴公是骨子里都正真地要命。”七叔口中心中均在叹息,连云长天递來的茶水都不曾喝一口。 这两父女的反应如出一辙,云长天想着要不等天一亮就带九娘一起去牢中向衷瑢亲口询问。 房中的烛火暗淡,照不亮里屋的榻上九娘是否已经安睡,他守在外边,桌上一碗药温热着,端到手里却迟迟送不过去。 云长天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跟一个病怏的女人开口,可是时间不等人,再不行动,三道审最后一一判定,那真就沒有任何转机了。 好在第二天早上,九娘的病情稍微有些收敛,不等他开口,就自己下榻來洗漱好,急着出门去那大牢里探监。 她搀着云长天一步一步,踏进那毫无生气的囚室,各人心里都是咯噔咯噔着,还不晓得衷瑢在这边熬了几天,现时会不会很憔悴。 阴暗腥臭的女牢里时不时传來几声锁链晃荡的声响,运气好还能听到女狱吏正扬起鞭子,噼啪抽在女囚身上,伴随着各种尖叫与唾骂声,使得有人之处竟也能荒凉颓圮到郊野都比不上的程度。 声声哀鸣还在继续,收了梁又梦好处的那狱吏知他们两位身份不普通,好言着迎了进去,领到格子门口,便用那弯折在手里的粗鞭子敲了几下隔栏,喊道:“别睡了,有人來看你!” 衷瑢始终枕着脸在膝上,好几天沒梳洗,衣着发髻说乱倒是不乱,就是有一种道不明的灰蒙感笼在她周身。 这叫云长天心都碎出了几条缝。 她抬头仔细望了会,终于看清楚原來朦胧影里相互扶持的是他和九娘,一时间,就好像自己与这个男人生生被扯离到了两个遥远的世界里。 九娘这趟來真是诚心诚意,顾不上太多,把衷瑢招到跟前,视线穿透那道屏障直直落在她眼眸里,郑重问道:“那根玉簪你到底有沒有送人?” 衷瑢记挂一次德爷,心里便又要浓了一层化不开的悲哀。只见她犹疑百般,才终肯微微点点头,说道:“我本送给德爷当贺礼了”。 九娘接着问道:“既然送她了,为何不在堂上交待清楚?” 衷瑢默然,偏过头起不说话了。 这娘子怎么想的,九娘不用她答,光看反应就知道了答案,急急拉起她的手劝道:“你若沒杀人,就站出來为自己博清白!” “可是...德爷先前待我不薄,我不能出卖她...”衷瑢说时都快哭了。 九娘始终追着她眸子竟不曾懈怠过分毫,握着衷瑢的手愈加用力,说道:“这不叫出卖,倘若真是她杀的人,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那如果不是她呢?”衷瑢感觉到九娘的掌心冰凉,可是她指骨又是如此有力度,一点都不虚。 “判官们审得清明,她若与这事无关,就一定不会有事。”九娘目光迥然,三两句话语入了衷瑢的心,逐渐支撑起她崩塌混乱的精神世界。 云长天在一旁看着,对她此番论调里特有的正义凛然还是暗感不爽,这女人看世间的目光太直,做人做事均分着是非对错來判,一点情面都不给留。 他又见衷瑢望向自己,似來征询意见,虽觉得九娘的说法确实可行,但为着那点目的,云长天泼盆冷水道:“你觉得到了现在才去澄清,还來得及吗?德慕亦昨天就已经出城去了岭南,回不來了。” 两个女人都愣住,特别是衷瑢,这下好了,谁都救不了自己了。 她本就深幽的绝望伸出毒爪,将刚生出的一丝火苗给掐了灭。 过道里已经停了鞭打的动静,只剩女人们凄惨的鸣泣声在徘徊,衷瑢想到昨日梁又梦來讲的,眼前又刚好就是郑家人,几度欲向九娘开口,但她始终发不出声來,如何让她厚着脸皮要他们为自己拼命? 但九娘察觉得到她要向自己求救,便最后问了一遍:“这件凶案真的与你沒有任何关系?” 衷瑢脸上挂起两行泪,扶着隔栏跪身到她面前,哭道:“真的与我无关!若过了三审依旧是这种结果,衷瑢宁肯一头撞死在这狱中也不想枉死断头台啊!” 九娘心里不忍,看來这事只有把德慕亦召回來才能辩个明白了。 她隔着栏杆,蹲身下去想要扶她,却被云长天一把拽起,听他呵斥道:“真相到底怎么样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事情都要成定局了,先把她救出这里再说!” “怎么救?不证明她的清白你还想让她背着杀人犯的罪名逃出这笼子苟活?”九娘胳膊肘用力抵开云长天,略有恼怒地质问道。 衷瑢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再次陷入冷战,想劝,刚开口就被云长天一句话逼退回去:“你有时间管闲事,怎么不去好好想想到底听她的,还是听你那姊妹昨天來对你说的!” 看來梁又梦找云长天商量过呢,她想不好周边的人因为自己费了多少心思,顿时对自己无用无能的怨念更加深厚,她还怕着净姨要是知道了这事,现在又该有多伤心。 “我不能啊!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我受牵连啊!”衷瑢抵挡不住心中可有可无的愧疚,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哭喊出來。 云长天见她眼睛都哭成了缝,瘫坐在那里想去抹眼泪,可是双手衣袖都太脏,一时无助得很。 他捏拳砸在隔栏上,不甘心道:“你还想不想出來了?还想活命就照着梁又梦说的做便是!” 衷瑢不理他,兀自哭得伤心委屈,云长天一气之下抛下句:“你要是这样死了,我绝不给你來收尸!”,话沒凉,便拽着九娘匆匆出了大牢,他走得那么急,身上刚有些愈合的伤口都快被重新撕裂,泛起不断的痛痒來。 空地上沒有什么人经过,九娘刚好可以问他,刚才他说的可是什么救人的办法。 云长天出喘几口气,皱着眉头抬起视线瞥向九娘说道:“可能要你哥哥牺牲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