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俗可耐
元喜替他抹干了脚丫子,换过一身柔软的睡衣,便贴身上榻,十指拿捏起肩头,轻柔地按着几回。 皇帝知她有求于自己,趁着自己睡意还不是很朦胧,眯起眼睛享受时直言道:“你想说的都说吧,朕尽量听着。” 她指头用的力更轻缓了些,像是在下决心或是组织语言,夜灯还在榻前默然,窗外忽地吹來一阵凉风,光影里,元喜终于停了手,轻轻地贴靠了额角到他背上。 依然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皇帝双手本握着盘错的脚踝,感觉到她的抵靠,心绪已是暗里缠绵,但他不想表现出來,便只在似水的夜里,探了只手到背后,寻到她的掌心,牢牢捏着。 谁能想到九五之尊的手也会有一介武夫该有的粗糙和老茧,当年哥哥元平的大手也是这样子的,元喜有时候会掰着问元平,痛不痛,他总也是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句,有元喜揉着,不痛了。 现时她让害死哥哥的这个男人硬是拖着趟过岁月这条河,女儿都已长大,只是记忆中的家人却沒了踪影。 她越是想起元平的音容笑貌,越是痛恨那夜楼台水阁里,他们两兄妹遭受的**。 皇帝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捏得吃痛了,但她人就不言不语,丝毫沒有想聊点什么的意思。 “元喜?”他轻唤一声,背后的女人终于挪了挪脸,与他更贴紧些。 “你还在想以前的事情吗?”他把元喜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捂起來,妄图想捂出点温暖。 她还是沉默不言,心里想说的太多,想问的也太多,就比如哥哥,到底是不是遭了皇帝的诬陷?元家又是怎样被一夜之间肃清的?更重要的是,她的女儿,安阳,什么时候才能重回她的怀抱? 皇帝任她靠着,两人就这么无言了相当长的时间,宫中明月升起落下,也许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当他也疲倦,偶尔听到背后眠鼾声微起时,终于才肯转个身将她收入怀里,细看她的容颜,不知是迷梦四起的眼花缭乱还是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倒回,元喜沉静的面容竟变回了他们相遇那年的稚嫩。 如果时光真的倒流,他又回到那夜,面对慌乱的小元喜,自己又会做什么? 是夜,每个人各自煎熬,背情债的,背人命的,均是一桩桩剪不断理还乱的俗事。 衷瑢还被押在刑部的牢房内等候明日一早的发落,但因着未定罪,而且还是重臣家的,说是押扣,其实待遇不错,一把太师椅架着,也沒上拷。 她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天明,或者,心里更多期盼的是云长天來救自己。 “云长天...云长天...”衷瑢背靠椅子歪着头打盹时,口中念叨的还是他的名字。 刑部的各位官爷有些候在外边,低声讨论着明天这女人要怎么审。夜已深,油灯也快耗尽芯子,差不多要到灭了的时候。 欲燃欲灭间,一抹身影在墙上流过,囚室的栅栏门吱呀一声慢慢被推开,官爷们搁下正讨论的话題,纷纷转头去看哪位來了。 出乎意料的,竟是何音。 他身上绀青的圆领袍有些崴,脚上踏着粘泥的靴子,有些风尘仆仆的仓促,上前向他们作礼作揖,招呼过才说明來意。 这女人是自己的同门师妹,他不放心想來看看怎样了,所以特别向皇上请了准,这才能进到囚室内。 官爷们互相对照过眼神,只道一句:“何司乐放心,在定罪前,这位娘子不会有事情。” 何音往隔栏内的衷瑢张望一回,看她熟睡的模样,心里为她担起的忧虑总算能稍微放下一些,但这次來,主要还是打听他的慕亦,将要何去何从。 “各位...何音今晚过來还有一事想打听打听...”他走的近一些,灯火灭了一瞬,另一瞬又滋滋滋地自燃起來。 刑部的各位主事看他更为恳切的模样,心里已猜到这是要见德慕亦的意思。 有人出面道:“德慕亦现在是重犯,司乐见谅。” 这事被拒绝的这么干脆,对此何音也是早有准备,既然皇帝不允许,他就找了大公主,众人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展开一览,竟是大公主手笔。 虽信中并不十分强硬着要放他看人,最多是一向高傲的大公主低下身段來一同求情,官爷们又互相商量了会,为难踌躇间也不知是哪个人率先拍板决定,特许何音进去看一小会。 何音得了准,让其中两个官爷领着,千恩万谢地离开这地,去了更幽深的牢内。 关押重犯的地牢中闷热异常,何音也是第一次來这阴气堪比阎王殿的鬼地方,一路走在狭窄的土道里,往四周观望一圈,墙壁和头顶均是刨土后留下的坑洼不平,墙边放着排排的火盆,滋啦声噼啪声不停,更使这里的重重闷气泛滥无疑。 拐过几道弯,眼见就要走到牢狱最深处,在两边多间牢房前穿梭而过,极目可见的尽头,便是关着慕亦的格子了。 何音快了步子,越过那两人冲到隔栏前,见到慕亦靠着墙安然无恙地睡着,本來紧张的人渐渐就疲软下來,他抓着两条隔栏,想喊她但又怕扰到她的睡眠。 慕亦手脚还都拷着铁链,现时却睡得跟在家里一样安稳,反倒是她淡定的模样给了何音不小的安慰。 “看够了吗?”身后的官爷等不了太久,不耐烦地催促道。 等何音悻悻地走出地牢,眼前的铁栅栏门落下,差不多,东边的天也要亮了。 第二日太阳露了点边角,衷瑢让人给唤醒,“起來,受审去了!” 她靠着椅背的身子酸痛的很,站起身时脖颈就跟断了似的生疼生疼。 早就走到外边的狱吏见她还磨蹭在原地伸懒腰打哈欠,火气一下上來,骂道:“你这死婆娘还敢磨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衷瑢本來睡的就恍惚,一个五大三粗的猥琐男人这么凶地疾步过來,简直要魂飞魄散了。 她立马激醒,慌乱着往牢房里面躲去,可是狱吏逼得急,三两步追上來把她堵在墙角,眼见他手中的鞭子扬起就要落下,衷瑢闭紧眼睛缩到地上绻起來,根本无法反抗,权当埋头的鸵鸟,颤颤不已。 关键时候,格子外传來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喊:“住手!” 不管是受惊的衷瑢还是暴戾的狱吏,两人均被这气势镇住,侧过视线瞧去,衷瑢模糊的泪眼里映來一女人的身影,还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云副将的人凭你一个小小的狱吏也敢对她扬鞭子?” 那是梁又梦对吧? “又梦...”衷瑢视线渐渐清明一些,确认就是自己的姊妹前來救援,身上冰冷的恐惧无助终于有地方释放,哇的一下眼泪崩溃如洪,站起來踉跄向她跑去。 那狱吏不知她什么來头,但见穿着朴素,疑心只是虚张声势的鼠辈,更把鞭子提着对准了梁又梦,呵斥道:“你又是哪里窜出來的?进了牢狱的女人不管哪家高官來的,都是戴罪的贱人...” 他辱骂衷瑢的“贱人”两字刚刚出口,却沒想到这怒目凶悍的女人居然上前两巴掌硬是扇的自己眼冒金星。 末了眼神还花着,又被她一脚狠踹倒在地上的稻草铺,听她更彪悍地回应道:“郑将军与云将军特意派我來关照人,你却在这里口出狂言,我这就去向两位将军通报,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拖出去斩成两段!” 狱吏本不相信,可眼见着她转身要出去告发自己的模样,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冲到两人跟前,跪着求饶道:“两位奶奶!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给二位磕头赔罪了!求奶奶千万别去向两位将军打报告,小的半条命可都落在二位手上了!” 衷瑢躲在梁又梦背后,挨着她的肩头稍微有些缓和过來,这个间隙偶尔探头出去看那狱吏的神色,果真是跟刚才的凶神恶煞差的十万八千里。 这让她心中的恐惧化作了脊背的发凉,想着要是自己沒有云长天的庇护,今日还不知道要被虐待成什么样。 梁又梦不想浪费时间,呵斥一声:“滚开!” 狱吏立马跪行着让出道來,磕头送着两人出了格子。 附近牢房的几个女囚犯本來还希望着看场好戏,哪知中途奔來个多事的娘子,光看她经过时目不斜视地往前直走,她们还以为这女人内里也如外表的勇悍,哪里知晓其实刚刚,梁又梦也是硬着头皮上阵救场。 梁又梦底气并不足,毕竟她不清楚云长天在这刑部之中有沒有威慑力,自己做足气势,巴掌腿脚齐上阵也是冒上极大的风险。 不过还好,把郑四郎也搬出來,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 衷瑢只道梁又梦怎么一下如此彪悍了,让她牵着手远离了那狱吏,这才慢慢感觉到她手里渗出的冷汗。 “又梦...”衷瑢试图拉住她慰问两句,梁又梦的手攥得更紧,回头向她笑道: “我刚刚也有些怕,不过我看你吓成那样,知道还有个比我更胆小的,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