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奴本孤鸿仙在线阅读 - 第七十一章 镜袖冷

第七十一章 镜袖冷

    冰天雪地里最让人心暖的便是一家子原本陌生的人不分高低,愿意接受自己。

    衷瑢从云家出來后,乘了马车直奔郑家院子,依然是郑四郎出來接她,说起來这位英贤真是位温柔体贴的人,好像特别懂女人的心,也愿意体谅女人的心。

    跟在他后面慢慢往九娘屋子走,衷瑢看着他的背影略有点遗憾,要是云长天也能同他一样细心,又褪了一身少爷气,那该有多好。

    可是一想起云长天來,她又觉得那么高大的男人如果脾气不硬一点,好像确实不太符形象,幸而他对自己还算百般迁就,最终多少都会让几分,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她。

    可是男人毕竟是男人,总会有不理解她的地方,就比如她上几天來月信时那般刺痛难忍,整个人似掉入了冰窖里,瘫死在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沒有。这幅样子让前來调情的他瞧见了竟是鄙夷不止,非说她装。

    要是那时她还有丝毫力气可用,一定跳起身把他头扭下來。

    还有更不可理喻的地方,明明是他自己说女人要抹敛妆容,可当她画完水灵灵的一张脸,这男人就拿了滚热的脸巾非得让她擦了重來。

    “理由?”现时她正向四郎抱怨着,听他问起云长天为何如此,衷瑢泻一口气道:“他说太艳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挡了嘴笑,迎面遇上九娘來了,四郎便把美人儿交接了,赶忙回宫里值差去。

    衷瑢望着匆忙远去的四郎向九娘夸道:“四郎真是个难得人才,像他这么会体贴女人的男人真心不多见呀。嫁给四郎的娘子一定特别幸福吧?”

    但见九娘听后只抿嘴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她眼睛好一会才告知:“四郎至今还未娶亲。”

    “为何?难道是沒有看上眼的娘子吗?”她甚感好奇,猜测着可能世上有位女子深得他欢喜,但无奈另嫁他人所以他独守至今。

    九娘虚叹一口气,还是那般和蔼的笑意,但转了视线往别处看去,有什么让她说不出口。

    衷瑢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况且雪越下越大,沒有收敛之意。两人互相掺扶着,小心翼翼在雪地上踏行,及至路过一处花园,九娘突然想起來一事问道:“明天我去城南外的月里庵看望一位比丘尼,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听是尼姑庵,衷瑢便觉得那里的素净太沉闷了些,一眼望去一步踏去竟都是向佛者的低语混了禅意极深的香气,自己这种世俗之人怕是要遭佛祖不待见。

    九娘看她不情愿,不做第二次邀约,复又转过头一路赏着花园而行。

    夜里的风雪交加令衷瑢睡得非常不安稳,她独自一人住着上好的客房,屋里吹了灯又那么黑,关紧的窗户颤动的声响此时听來竟有股有意被人推敲的味道。

    然而屋外是沒有人的,天地间仿佛空空荡荡,只剩她独自留在黑夜里,她想着这时候云长天能陪她抱她多好,或者是净姨,小时候净姨就是陪着她安睡整晚。

    可是现时两人都不在,院里诡异地传來一阵猫的嘶叫声,更令她卷了暖被还是脊梁骨一阵发怵。

    现在夜还不深吧?她想着九娘应该还沒睡下多久,自己跑去窜门不会太打扰她。如此便行动起來,裹了浑身的被子小心开了门,确认门外沒有她脑中臆想的鬼怪才放心大胆往院里走。

    天上沒有明月,她又裹着束缚行动不便,还沒走两步就觉得负重不堪,停在原地的风雪里喘息一阵。

    风那么刺骨,呼啸间还夹带了一阵动静刮到了她耳边。

    那动静从她身后的楼里面传來,惹得她汗毛竖起浑身打过一阵激灵。

    像是慢悠悠地,一道古老的木门被推开。脚步声扑通扑通,一步两步,慢的像是一个人的不确定,带了十足的犹豫。

    她不敢轻举妄动,抖着一颗心勉强自己回头去看,可是并沒有望见楼上有什么异样。

    也许太黑,也许是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总之盯着那片黑暗,她老是臆想着有什么在动。

    此时她想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徘徊在楼里,这么好的院子,也许是以前死过人,吊死的,吞毒的,撞墙的,所以现在无人來住,有像她一样无知的客人到访才有点人气。

    但她一个女人,重阴气,更是要引了牛鬼蛇神來,想到自己再待下去说不定明早一醒真要被女鬼附身从此失去自我,她的头皮便发起阵阵麻意。

    衷瑢怕着,赶紧迈腿要一刻不停地跑出这道门,然而恰是膝盖刚屈起來,脚尖还掂着地,楼上徒然飘來一阵细弱微小的呼唤:“四郎?”

    她一愣,这“女鬼”的声音好像哪里听过。不,这不是女的,是男的。

    楼上又有开门声,出现了不同于刚才那般迟疑的脚步,有人从稍远一点的地方压着声音说道:“我在这里。”

    那果真是郑四郎的语气,衷瑢这下放了心,原是两个大活人在。但是他们想做什么?这大半夜地出现在此地有点不太寻常呀?

    她趁着风雪的掩护,悄悄來到两人所在走廊的下方,更近地探听起情况。

    那确实是两个男人在对话,听的出來,另一位年纪应该不大,声线还是细弱的,不曾粗犷。

    又闻得两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的对话:

    四郎:“你走错地方了。”

    某郎:“为什么让我这时候过來,难道你又想。。?”

    四郎:“真的想你了。”

    某郎“上回明明说好了就那一次,你。。你走开,别再碰我!”

    他的声音愈渐大起來,情绪开始失控。四郎为了不引來守夜的家丁,似蛮力捂住了那人的嘴,因隔着楼板,衷瑢只听到那人轻微的呜呜声,又似四郎拖带着他进了屋子,他挣扎时双脚蹭着地板的动静在她耳边有点惊心动魄。

    木门吱呀合上,天地似乎都安静下來了。

    她还从來沒遇到过这种事,此时立在风雪里,棉被都忘了裹紧,从她肩头滑了一段下來,但她的心跳得那么剧烈,以至于十一月的风刀都刮不冷她。

    沒什么鬼不鬼的了。

    她回过神时呼吸还是不均匀的,双腿也觉疲软,努力定神,试图安抚情绪但脑中还是浮现出无限意yin的遐想。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两个大男人能做什么?”

    她拼命摇头,实在控制不住从腿上蔓延到全身的疲软,不,更确切地说那叫酥软。

    此时要是能尖叫多好,衷瑢忍着宣泄不出的异样情欲匆匆跑回了卧房,躺倒在榻上喘着粗气。

    等她喘匀了,将整个人蜷缩起來,怎么想都是楼上那两人此刻会在做什么的神奇画面。

    雪下了整夜,终于在清晨时分停歇了会,天上难得还开出了太阳。

    九娘带了一些早就备好的香烛纸钱,一袋香油钱还有一些米粮同几个老婆子驱车赶到了月里庵。

    这座庙宇破破烂烂,因为地处偏僻已经很久都沒有香客过來造访,若不是大半年來九娘的接济,庙中剩余几位极老的比丘尼还不知如何度日。

    九娘照例让老婆子扛着米袋和干粮往厨灶房里送,那几位极老的首先出房门來迎接,她们互相搀扶,佝偻着身躯,还在远处时就向她高举的枯手里攥着一串佛珠。

    她赶忙迎上去,与她们问候几声,因为天冷,便劝着又带头领她们回了禅房内。

    最老的那位向她嘘寒问暖一阵,末了说道:“你去看她吧,她还在佛堂里念经。”

    厨灶房与北墙之间夹了一不起眼的房舍,只有一扇纸糊的破窗,一扇用半片草席盖住窟窿的破门。

    九娘听得屋内有人诵经,还伴着木鱼被敲出的声响,在这大好的晴天里却显得太过冷寂。

    诵经的女人诵着她从尘世苦海中超脱出來的痛,那阵痛是无法用语言诉说的。

    那扇门被她轻轻拉开,屋内沒有点香,这位削发不到半年的年轻比丘尼似乎对这种佛家或者说是整个时代的雅兴并不感兴趣。

    她听到动静,从经海中苏醒过來,慢慢睁开眼睛,停下了手中的木鱼。

    九娘走到她背后说道:“我來晚了几日。”

    她仍旧跪坐在蒲团上,只是放下了双手,按到腿上,等她接着说点什么。

    九娘等她备好了状态才又讲起:“月娘明天就要拜堂了,她一切都挺好的。”

    她听到了,微微颔首,随即又从经书里取出一封鲤鱼样的信笺,递给了九娘,说道:“有空帮我把这信笺交给她。”

    九娘俯身双手接过,把这条小鲤鱼捂到了掌心里。“你行动不便,等会还是我去上香吧。”

    此时屋外过來一个老婆子问道:“九娘?要不要留在这里把饭给带过了?要的话我这就去生火。”

    她仍旧回道:“你随意。”

    九娘临出门又望她背影,实不知这位比丘尼如今是否因遁入空门而放下了过去,还是因放不下过去还日日关在这佛堂里沉淀着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