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声雨
且说洛忠听闻有女人撞墙,心中已知必是那闻月娘一时误会,情急之下轻生。他暂时抛下酒局匆匆赶回嘉言卧室,果真见得脸色惨淡的衷瑢昏迷不醒。 嘉言在一旁很诧异:“怎么回事?月娘好好的为何会轻生?” 两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又齐望向少爷,争得他默认了才解释道:“小姐你昏睡时月娘胡乱走动,没成想走去了楼上冼乐公主的房间拨了她的琴,然后整个山庄都听到了,也不知道是谁连夜向大公主报告,今天早上来的何司乐那伙人就是来调查这事,娘子以为这次死定了,吓出了魂才拿头去撞梁柱。。” 听闻还有这种事,嘉言眼睛瞟向洛忠,余光里又瞧见地上那些礼箱,心里多了几分担忧。她欲言又止,就怕自己问对了。 看她样子,洛忠示意房间里其他人都出去后才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我不是猜。”她眉头轻蜷,深思熟虑过的担忧浮在脸上。“之前有听说过大公主和陛下之间的事,他们两个为了皇位斗争很多年了。我知道云家是陛下的势力,所以这次大公主不来抓人反而送礼,是不是想让你独立出去?” 洛忠心事沉沉,但也难得她能知晓,倦容阴沉下竟偶露出一线光明,笑着坐到了案边,喝口茶说:“大公主有这个打算很久了,不过我一直躲着她而已。但这次被抓到把柄,想要摆脱她的话,我得好好想个办法。” 话毕又往杯中添滚水,几枚叶瓣翻腾浮转,香气四溢。 他态度确切,表明自己从来都不想与大公主一流为伍,但这还不能消除嘉言的顾虑,只听她迟疑几许仍旧追问起来:“说是这么说,你可有时会动心?想必她开出的条件很可观吧?” 洛忠低头去看那些茶叶,深呼吸后勉强挤出笑容,回道:“可能确实有点多。” 嘉言无语,在一旁陪着坐下,整个人更加忧虑重重。 “希望你不要离开云家才好。”她轻呢道。 这话被洛忠尽收心底,她哪里知道这么一句普通的碎碎念能让他振奋了精神,重振旗鼓去面对风起云涌。 本都触到了唇边的杯子被他及时放下,只为再次笑言安抚心上人:“不管去哪里我总还是姓云的人,你看你一董姓的娘子都这么关心整个家了,更不用说我了吧?” 嘉言面子薄,在她听来像是讽刺,脸色暗下来又开始叨念:“你说得对,我一个外人多管什么闲事?又不是同宗里的人,能有个地方腾给我住我连感恩戴德都来不及,何必去多心你这位少爷。” “可是整个家里也没个像样的娘子这么关切我的。”洛忠盯着她放在案上的手,忍不住伸手探触,却被嘉言狠狠打掉。 看着她赌气往里屋跑去,他笑了一会喝净杯底的浓茶,只觉一阵苦涩渗进心里。 世事多烦寥,昏迷中的月娘梦一阵哭喊一阵,怎么都唤不醒,让重又回房陪侍的两侍女心忧。 嘉言在一旁被吵得想不了心事,索性抛掉烦恼一心陪护月娘。她越看她额上的胎记,越觉得有种无心之美。碧玉剔透,如果没有一点翠色点缀其中,看久了也会单调。 “月娘哪里人?”嘉言无聊之下想来点有聊的话题,于是向侍女轻声问道。 “我俩也不知道,好像是大少爷让那昭武校尉一家送来的,可能是边塞,说不定大少爷嫌那里在打仗危险,就让她提前来了。”其中一个回说。 嘉言的视线又落到衷瑢脸上,这般柔美的女子大概出自富贵人家吧,她心想。 第二天日出前,洛忠早先一步起了来送何音回城。山庄里蓝蒙蒙,天欲晓而未晓时总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庄严感缭绕眼前之景。 马儿不时踏着前蹄以此催促还在用官话客套的主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临走时洛忠又追上去叮嘱道:“待下个月回城,请司乐赏脸到寒舍一聚以弥补昨日招待不周。” 何音应着就让马夫挥鞭扬长而去。 麻烦的人物总算走了,疲于应酬的洛忠松了一口气,返身继续自己满腹心事的纠结。嘉言此时却出现在他回去的路上,没想到她也起这么早,还特地跑到门口来了。 她的心思何愁猜不着,洛忠孤枕薄衾整夜没安睡就是在担心她胡思乱想。 果真,等他让周围的人全散去了,嘉言开始指责他:“昨天说什么自己不管去哪里都姓云,今天太阳还没出来就忙着巴结那伙人,还想着请他们来家里?” 向一个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女子要怎么解释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洛忠聪明了十**年,今天才发现自己对此居然一点都不得要领。 嘉言不似从前或现在那几个与他同欢闹的恋人情妇般精通人情,她只是个受尽排挤却不懂得怎么做出反抗的弱者,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她的天真和温情,不要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泥淖影响。 对此洛忠只能解释道:“何司乐再怎么说也是我们邻里,你住的那间屋子与他们家就隔了一堵薄墙。如果不搞好点关系,我怕他做出什么事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你。” 话这么说了,嘉言又只好问:“你确实不是因为想投靠他们才这么做的?” 他承诺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又不肯搬出来,如果这次回去你听我话,搬到嘉贞那边的院子住,以后我跟他们何家除了人情,绝不在其他方面上有往来。” 嘉言偏过头细细权衡了一回,答应道:“我听你话便是。” 天亮了后,山庄顶上的一片天却织成阴霾,闪雷滚滚,俄而起了大风大雨,阁楼也被隐在水雾中异常难辨。 嘉言坐在阳台的栏前思索心事,她平静下来后开始反省,自己态度坚决地反对洛忠投靠不同阵营的目的,与他极力所有事情优先为她打算的行动成了明显对比。 “为什么董嘉言你这么自私?”当她一想到如果有一天洛忠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便会发了狠地怪她薄情。 檐外雨潺潺,偶尔散落了一两滴到她的脸上,嘉言顺手抹去时正好被来送茶点的侍女看到,还以为她在偷偷抚泪,心里有了一丝疼惜。 这侍女平时照顾惯了粗咧咧的衷瑢,一时半会面对这细腻的女人,心里徒然起了柔软。 但见她对人时又是笑容满面,甜美乖顺,愈加觉得自己先前听着那些流言暗暗揣测她是一件多少卑劣的错事。 为解自己心中尴尬,侍女放下手中活计,跪坐到离她稍微的地方问道:“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嘉言好奇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看她平时待人还算真诚,据实回答道:“快二十一了。” “可有钟意的郎君?”侍女出此言自己都觉不好意思。 “有,你问这个作甚?”嘉言态度温和,饶有风情地望着她。 她怕自己被误会成喜欢打听是非的小人,于是赶紧解释:“小姐莫误解,奴家只是觉得洛忠少爷未必不是个好归宿。” 嘉言听后低头只是弯了嘴角,无言稍久才笑叹回说:“我记得你好像是二十三四,为什么跟我一样守着不嫁?莫非是在等洛忠少爷?” 被她这么一调侃,侍女红了脸,摇头否认道:“奴家与jiejie从小长在云家,出去了怕是不习惯,幸亏各位夫人看我们孤苦无依终没有把我们卖出去,虽然中间确实有过几门好亲事,但我和jiejie仍是觉得老死云家总比外出寄人篱下的要好。” “好一个寄人篱下。”嘉言转身面向栏外对天长叹道。“你有这种誓死方休的觉悟,可也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说毕就好言让她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奴家牢记,今日便不打扰小姐了。”侍女一匍身行礼,起身退回了屋里,敛裙绕过挂屏时才发现后面躲着洛忠少爷,不免吓得差点失声喊出来。 洛忠做个手势让她安静,看她抚着胸口顺好气了就让她别管自己快点回里屋去。侍女回身看看背对他们,仍专心望着雨幕的董家娘子,也只得行礼告退。 待她行了几步路,再次回眸,却发现洛忠少爷就只是与刚才一样,伫立在挂屏后默默看着他的心上人。 因为屋内太暗,他的背影被阳台外发亮的阴天天色衬托得十分模糊。 他们两人分别在想什么心事?侍女想去猜测,但却无端生得一阵心疼。她想不好到底是心疼董家娘子,还是心疼洛忠少爷。 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下人,不是掌管命运的不老神仙,叹多少无奈之后也还得回到自己的本责上去。她收回视线,往里屋走去,看到衷瑢已经醒了,正扶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喊疼。 另一个侍女一边笑一边给她解释着当天的情形,说的月娘当时心里就堵了。 屋里除了两侍女还有其他几个下人忙来忙去,一想到昨天自己犯蠢做的傻事被她们悉数看在眼里,越加难为情,侧身扑到大靠枕上嚷起来:“脸丢大了,还不如让我死死掉算了。” 侍女虽知她只是戏言,也还是装模作样地劝导:“现在死了,就等不到与云大少爷拜堂的机会了,你可想清楚了?” 一提到这个还未谋面的夫君,衷瑢心绪更是纠结,问道:“他到底回不回来?” “来应该是要来的,不过得看他什么时候派人送家书回京城。从前大少爷回来前都是先派人提前十天半个月送封信,就好像与娘子你订婚约时就派信通知的家里。”侍女答道。 事情说来也巧,这天下午,从城里来了个驿站的信使,特地寻到山庄,把云长天的亲笔信交到了洛忠手里。 洛忠看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心烦,估摸着必定又要自己替他接风洗尘。前半封信里确是照旧的说辞,到了后半封,他就觉得这位大少爷真是把什么烦心事都推给他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