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那一件事（一）
这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无论是天边飘过的云彩，还是视线能及中的天际，除了这种万年的死灰色外，不存在丝毫其余的色彩…… 呆呆地站在天空之下那个广阔的花园之中，米诺克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灰色草坪，还有生长在周边茂盛的灰色树木和花朵，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望着这个了无生气的灰色的世界，米诺克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绪，让他慢慢沉浸在这个世界那种死寂的气氛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莫名的哀伤，有时候比一般的哀伤更加可怕。毕竟，面对着一般的哀伤，人们还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摆脱。但是，当面对着原因无迹可寻的哀伤，人们甚至连摆脱的方法也无法找到，除了一直被其纠缠之外，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相较之下，孰更可怕，自然不言而喻。 凭心而论，其实这个花园无论是环境还在布局上都做得十分完美，不同花种之间的互相配合，极有层次感和色差感的分布，就算是再出色的花匠也挑不出一丝毛病。就算有人告诉他这里是皇家庭院，米诺克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但是，这么一个完美的地方，却被这一片镀在万物之上的灰色彻底毁了。远处的小亭，是灰色的，上方的天空是灰色的，脚下的花是灰色的，就连湖水也是灰色的…… 身处这个世界良久之后，米诺克终于确定了，在这个世界之中，除了灰色之外，根本不存在任何一种颜色。或者说……任何一种正常的东西，只要在映入米诺克的视线之后，都会自动屏蔽成这种惨淡的死灰色。 这是一个何等单调的世界？米诺克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要自己生活在这种世界的话，他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觉得自己终于无法忍受到这种压抑气氛的米诺克，眉头一皱，朝前跨出一步，正欲离开这里。谁知道，这一步踏下去，整个世界仿佛经历了斗转星移一般，在米诺克眼前的所有事物，就像被卷进洗衣机的衣服，变得扭曲不堪。 就在米诺克被眼前的变故弄到手足无措之时。他脚下的实感瞬间消失，眼前的一切顿时脱出了他的视线，米诺克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漆黑的沼泽里一样，浑身使不上劲，无论自己怎么去挣扎，始终无法找到一丝可以着力的地方。 而那片灰色的世界，就在他的头上，距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却一直往下沉跌，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最底。 无尽的失重感，让米诺克先是感到惘然，然后慢慢化成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这股疑问，不知道往下沉沦多久的米诺克，终于发现了，不知道何时自己的身下已经出现了一点亮光。虽然，这仅仅是很微弱的一点，但这对于身陷深渊的米诺克来说，完全等同于希望。 近了，更近了。 身下的那片光在他眼前慢慢扩大，从原来针眼般的点，化成了一个湖泊般大小的光潭。那一抹耀目的光芒在这片漆黑的虚空之中，是多么突出。这一瞬间，在米诺克的双目之中，除了这个光潭之外，别无他物。 终于，在不断的下降之后，米诺克成功落入了这团光芒之中，还没等他显露出脱离深渊的喜悦，那刺眼的光芒已经慢慢消退，他的视线也在逐渐恢复。 等到他完全看清周围的情景时，米诺克首先感到的是一阵惘然，然后便是惊惧。 “真是的，艾力，我让你好好在国内呆着，你却非要跟我来帝国，我这次是出差，又不是来旅游。你今年都十四岁了，婚约也有了，就不能稍稍定性么？成天还那么胡来，再过几年，恐怕谁都管不住你喽。” “呵呵，所以这次我特意向军部申请了以你贴身护卫的身份跟着来的嘛。如今再怎么说，在明面上我都是您的贴身护卫哦，所以，您的人身安全就尽管交给我吧，尊敬的司徒议员。” “呵呵，艾力，没见一段时间，竟然连你母亲我都敢调笑了？难道屁股又痒了？不打不舒服了？” “那倒不是，不过如果您非要打我屁股的话，您说一句就可以了，我自己动手，绝对不用劳烦您亲自出马。” 加长版的车厢之内，一对貌似是母子的身穿黑色西服的端庄妇人和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军官坐在对坐互相调侃，气氛融洽无比。 如同透明一般坐在前排的座位之上，米诺克表情呆滞地紧盯着那个拥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年，满头冒着冷汗，嘴唇微微颤抖。就像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浑身蜷缩在座椅上，将头埋入膝盖之中。 “这是……那一天的情景……不可能，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梦境？是的，这一定是在梦境当中。该死的，快点让我醒过来，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我想起这个？够了，我早就已经受够了，这一切，快点给我消失！” 没有理会米诺克的自言自语，车厢中的两人，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依旧在那边有说有笑，明明是那么和谐有爱的笑声，听在米诺克耳中，却恍如最冷酷的嘲讽一样，让他无地自容，情绪失控。抬起头，米诺克呆呆地望着那个脸带微笑的美丽妇人出神，双手无力下垂，自嘲地笑了两句，心里觉得五味交加。 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美丽妇人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朝少年问了一句话。对这一幕有着深刻印象的米诺克嘴角微张，似乎想诉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很清楚，接下来少年的回答到底是什么。 “艾力，你想清楚了么？你真的决定要做军人？”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合上了嘴，微微点了点头。 “嗯。” 简洁而肯定的一个字，代表了少年的答案。这万年不变的答案，并没有出乎妇人的意料之外，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向少年询问这个问题，而少年每一次给她的答案，都是这个。 “艾力，不是我想勉强你，而是以你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当军人。虽然你在外头将自己伪装成那个模样，但你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那样，我是最清楚的了。再者，伪装始终是伪装，只要时机一到，总会不攻自破…你又何必……” “母亲，没问题的。”少年勉强提起一个笑容，“我不想辜负，也无法辜负家里寄托在我身上的希望，既然现在的‘我’正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的话，我便尽力演下去吧。只要能一直欺骗到最后，至于事实是真是假，又有何关系呢？” “反正我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不如就顺着他们的意思，保持着现在这样吧。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呢。” 双拳相扣在大腿上，少年充满阳光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听见了他的话，米诺克沉默了，妇人也沉默了。 良久之后，美丽妇人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你和里昂两个都是这样……艾力，你肩上背负的担子，已经太重了。终有一日，那会将你压垮的。你真的不需要为艾力欧家做到这个地步，相比起现在的生活，我其实希望你可以过得更自由，更无束一些……” “但是，既然我现在已经背起了这个担子，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事到如今，如果我放弃的话，那得辜负多少人的期望？我留下的烂摊子，又会落到谁的头上？就当是为了那些一路陪伴着我的人，我也无法抛下这一切。” “放心吧，母亲。”少年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一个人的，至少，还有哥和月盈姐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就算为了他们，我也不后悔。” “是的，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单纯为了别人而活着。” 那个时候，我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死撑下去。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信念，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动力，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目标，也一直硬撑着。就像木偶一样，只是顺着他人的意志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然后在获得好评之后，继续着下一次的表演…… 米诺克静静地坐在少年背后的座位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在心里回忆起了那些早就已经被他舍弃了的过去，脸上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神情。 那也许是怀恋，也许是不舍，也许是懊悔，也许是……安心？！反正，其中的意味，就连米诺克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由，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等于是恶魔的一步。一经踏出，我可能会失去当时所拥有的一切。而得到的，仅仅是一条未知的道路。所以，我不敢，也无法踏出那一步。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样的生活已经成为了我的一切，我是一个没有追求，没有目标的人，用不错的现在去换那未知的未来这样的事，我不敢去赌。” “所以我退缩了，隐藏在那虚伪的坚强与道道卓然的光环之下，成为了昔日那个在首都星笑傲同辈，叱咤风云的米诺克.艾力欧。” “同时，也成为了三大世家之中，最大也是最出色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