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一诺戏三生(六)
慕仞謵突然停下脚步,开始慢行,每一步都带着无上警戒。 第五薰箭在弦上,也小心地环视着四周。 前方,由三阶石阶连接着树林中潮湿泥泞的土地与灰色石板的分界点便最容易是生与死的分界点——树林中光线昏暗,偏偏又枝叶交缠最适合敌方隐匿,而前方又有两面石壁掩住了原本开阔的视线,只留下仅一人通过的隙缝及视野,灰暗的光通过那一道小小的道路照射过来,并不刺眼却仍像是给远处的景象笼上了一层迷蒙视线的白纱。 警戒着,脚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痕迹,腐败的枝叶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被囚禁入了土地中,被淤泥纠结着。 前方……第五薰及慕仞謵同时眼神一厉,脚下的步子越发小心谨慎。最好的埋伏点便是那道分界点的缝隙,慕磊……在那又埋伏了多少兵力呢? 箭已满弓,手已扣剑。 逆光而行,刹那并不刺眼的光倾泻全身。 ! 两人着实被眼前的光景给惊了一下——眼前并非如他们所想的一样布满了隐藏在两面墙之后的黑压压的人群。周围的视野开阔得没有遮挡,寒风在空中刮过发出“呜呜”的声音,没有人或者说除了那个站在“暮门”正门前广阔的练武场上的肥硕身影便无他人。 “哼!”慕仞謵皱眉,冷哼一声,上前几步,“慕磊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慕磊转过身,面色有些发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那群子弟果然拦不住你。”慕磊脸色恢复了正常,顿了顿,像平日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师弟如果要论那些花花肠子师兄我怎么及得上你?” 慕仞謵的脸色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但仍掩不住他逐渐苍白下去的面色:“师兄说笑了……这次你不是成功的赢了我吗?咳咳……这么多年你终于赢了我一次,真是不容易啊——师、兄。当然,如果你不使什么花招光明正大地赢了我,我会更加‘钦佩’你的。” 慕磊的面色再次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吐出一个字。 “哼!”慕磊嗤笑一声,嘴角扬起了一个有些恶劣的笑,“不论我用了什么手段我赢了你便是定局,成王败寇,你再怎么不甘也没有用。不过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俩来堂堂正正地比一场,看看究竟是谁比较厉害!” 慕仞謵语气虽然平淡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所隐含的不屑:“你也会说堂堂正正?咳咳……从小到大,你有赢过我吗?” “你!”慕磊那样肥胖的脸上都能看出青筋暴起,足以说明他是多么地愤怒,但却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他说的的确事实。 他和他的相遇其实再普通不过,但是他们相遇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是老门主的亲生儿子,从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他理所当然并骄傲地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的才华。老门主对待自己亲儿子也和其他弟子一样严厉,即使是在私下也从不和他谈笑,总是板着一张脸说他这不行那不好,有时间跟他在这儿耗着还不如去练练功。他从我看见爹笑过,即使是在他比试时击败了所有同门对手赢了所有人爹也未对着自己展露笑颜,只是说:“你如果再勤奋点会做得更好。” 为什么要如此勤奋?他从来不理解,所有的招式套路只需演示三遍他便能一式不差地做下来,在同门弟子中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他能胜过所有人便足够了。他如此想,始终散漫着,跟所有人称兄道弟,玩笑着。心中从未有一丝慌乱,但是…… 但是……自从那个瘦瘦弱弱,像小鸡一样的孩子来了之后,一切便截然不同。 那一天,在同门弟子拼命练功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在长廊中闲逛着,本想溜回自己屋里去逗弄逗弄前些天小弟们送来的黄莺却看见管事的张老引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爹所在的屋子。他玩心大起便偷偷地跟了过去,躲在屋外的窗子旁偷听。他悄悄地捅破了窗纸,挤着眼向里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女一男。那女的一洗白衣,侧脸也白得跟鬼一样。她和爹在说着什么,看得出来他们俩是旧相识,爹一向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关切的神色。她身后站着个小鬼头,青衣黑发,像个木柱一样杵在那儿,虽看不清正脸,但给他的感觉便像个老头子……嗯,跟爹差不多。从那动也不动的站姿便能看出,而且瘦得跟竹竿差不多!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有些圆滚的身子,但是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却不见了那个小孩的身影。 奇怪,他去哪儿?慕磊拼命地朝小洞里挤眼睛,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去! 冷不防地窗户被猛力地拉开,他整个人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窗子上,差点没直冲冲的摔进去!他恼怒地抬起头,却又被吓了个半死——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被黑发映衬着……还好他自制力够强,将冲到嘴边的“鬼呀”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慕磊看见小孩的眼中透出淡淡的嘲讽,却又很快地压了回去,继而回到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后用一种近乎死物的口气说:“娘,他偷听。” “我哪有偷听了?!”他几乎是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在偷瞟了眼父亲的脸色后,声音又虚了下去,“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了而已。” 慕庄主并未说话,只是面色不悦。反倒是那个白衣的妇人开口了:“咳咳……慕大哥,那我们方才所说的事怎么样?” “这……并非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孩子身体太弱,并不适合习武。” “无妨,他若是无法长大,死在了练武场上那也是他的命。自己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 “喂!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好歹这病秧子也是你儿子!” “住口!大人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爹!你也愿意让这样一个看起来就要摔倒的小子来习武?!说真的我看他可能在武场上站不来三个时辰便会倒下!如果他真的出事了,这女的真的不在意?!”当事人并没有多大的回应,倒是他这个旁观者忍不住大嚷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叫嚷也未引起任何的回应。 “我若是死在练武场上,没有人会来找你麻烦的。不过……我是不会这样轻易就死掉的。”那个孩子这么说,没有起伏的声音反倒透露出了无法撼动的决心。 或许便是这句话打动了父亲吧!于是爹说:“那好吧,你就入我门下,但我并不会因你羸弱便对你格外照料,你的待遇与其他同门弟子无二。” “可是爹……” “我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个臭小子给打断。 慕庄主赞赏地点了点头,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抬头,清亮的声音并无起伏:“无姓名仞謵。” “怎么能无姓呢?”慕庄主看向那白衣妇人,可是后者并未给他答案,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像是被冰封了般。 慕庄主轻叹一声,俯下身抚了抚那男孩的头顶:“若不嫌弃那便随我姓慕吧。” 他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心中有些不悦,毕竟在场人没有一个在意他,也毕竟——爹也未曾有几次对他如此和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