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康熙六十一年(下)
“啊!” “啊——” 死亡的声响,在丹若苑里回荡,那是人临死前的叫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让几位侧福晋和格格们全都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这时候,性子最柔弱的安氏从袖子中取出的匕首来,煞白的脸色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之色,她道:“若那些人真得冲了进来——”她咬牙,拔出了匕首,白晃晃的刀刃折射的光泽映在她美丽的脸颊上,“我宁可自行了断,也绝不能对不住四爷!!” ——宜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真得被那些人冲了进来,这里的雍亲王的姬妾们,必然清白难保。 年氏微微一笑,风情万种地也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来,她道:“这东西——我也备着呢。” 李福晋笑着点点头,似乎十分满意,她看了看耿氏、宋氏、武氏等人,道:“我们几个年老色衰的,怕是会被一刀了结吧……”说着,她看了看暖阁里,几个孩子,还都在熟睡中,安息香还在燃烧着,那可是四爷的后嗣啊!! 这时候,噗的一声破空之声,一只利箭从斜对面的窗户纸中射了进来,噔一声,便钉入了北侧墙壁上。 “啊!!”安氏吓得惊呼,手一哆嗦,匕首哐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李福晋急忙道:“离窗户远些!”说罢,她看到安氏弯下身子要去匕首,便急忙上去一把将她拉开,“你不要命了!!” 安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我想活,我还想跟着四爷享受荣华富贵呢……” 李福晋定定道:“咱们都不会死的!!” 可李福晋的话才刚落音。太监小何子肩上插着一只羽箭踉踉跄跄跑了进来,他扑跪在地上,吐血道:“外头……守不住了,福晋……快跑啊!”说完这句话,小何子翻倒在地,已然是绝了气息。 只听外头一声“冲啊——”的大叫,宜萱顺着开了半扇的门扉。只见一群身穿黑衣、面蒙着黑巾的貌似强盗的人一股冲破了丹若苑的外头大门。正朝着正堂这边而来。 眼看着不过是数个呼吸功夫的事儿了,宜萱眼中浮现出绝望之色来……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明晃晃的刀刃。在黎明时刻恍如阴森的鬼刀,仿佛是索命的利刃。 宜萱手脚开始颤抖——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死亡已经扑面而来——她一直以为,阿玛会成功,她和额娘会跟着阿玛一飞冲天。 可是。她大约活不到那一天了。她不是没有像过拼死一搏,可眼前这些满身沾满了鲜血。杀气逼人的“强盗”,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又岂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所能反击的?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脊背上,一层冷汗沁了出来。 宜萱想着在暖阁里还睡着的熙儿,不!!她瞪大了眼睛。绝对不能!熙儿绝对不能死!!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他挡在了气势汹汹的“强盗”跟前。他手里拿着一把百炼精钢所打造的长柄大刀,刀长九尺。甚至超过了他的身高,那刀刃上也青霜凝结,锋利无比。 就是这锋利的重兵,随着它主人的挥舞,一次便能收割七八条人命!!断臂残肢,甚至还有一颗颗圆滚滚的脑袋,都伴随着浓热的鲜血,泼了一地。 李福晋似乎感受到气氛不对,急忙问自己女儿:“萱儿,可是来了救兵了?” 宜萱点头,的确是救兵,虽然只有一个,却是胜过千军万马。 三首。 宜萱以前就知道他身手过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的厉害,杀人若收割稻麦一般,丝毫没有半分吃力。 那些蒙面来犯的“强盗”愈伤如此杀神,能不立刻落荒而逃,已然是心理素质过人了。 可是三首挥舞大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地上累积的尸体也越来越低,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终于……他们扛不住了,有个人大叫一声“撤退”,这些人在留下了一堆死尸之后,最终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落荒而逃。 丹若苑内的众人,听到没了声音,便蹑手蹑脚打开门来瞧,顿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无血色,安氏和年氏两人更是已经抚着胸呕吐了起来。这样地狱般的景象,她们在梦里都不曾想象过。 待到天明时分,红日东胜,宫中的丧钟鸣响,内廷侍卫传来皇帝驾崩的丧报。 而此刻已经是嗣皇帝的雍亲王,也终于派来了宫中内监、侍卫来接妻妾儿女入宫。 宜萱此事才终于见到了已经穿好丧服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便与额娘、年福晋等人一齐见了万福。 嫡福晋微微一笑,“李meimei、年meimei还有萱儿的脸色怎么都不大好?可是受到惊吓了?” 宜萱心中恼火翻涌,为什么来犯之人竟然会攻破了王府府门,嫡福晋自己心知肚明,而为什么他们放着最显眼的嫡福晋院落不去攻击,反而卯足了劲盯上了丹若苑?这里头怕是也大有猫腻儿呢!! 李福晋也是怒火攒涌,嘴上也生硬地谢道:“多谢嫡福晋挂心,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嫡福晋眼睛一眯,道:“是吗?啧啧,若是昨日,几位meimei肯带着晚辈到我这儿来,就不会受到这般惊吓了——”说着,嫡福晋看了一眼弘昼,微微叹息道:“可怜的五阿哥,若是来我院子里,何至于如此模样?” 耿氏见到嫡福晋亲切的口吻,反而抱紧了弘昼,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忙道:“多亏了李jiejie庇护,妾身与五阿哥此刻才能平安地出现在嫡福晋面前。” 嫡福晋眼底掀起一阵恼怒,这时候钱氏徐徐开口了:“宫中传来消息,先帝遗诏已经传位给四爷。耿meimei也该改口称呼嫡福晋为主子娘娘了!” 耿氏讪讪笑了笑,“我、我还不曾听到这个消息。” 钱氏露出轻蔑的一笑,她忙转身殷勤地去搀扶嫡福晋,谦卑地道:“主子娘娘,还是快些启程进宫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嫡福晋轻轻一“嗯”,露出赞许之色:“还是你最懂规矩。” 目送嫡福晋登上马车,宜萱这才随额娘上了后头的一辆朱轮车,骨碌碌朝着紫禁城行去。
白雪皑皑的紫禁城,此刻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守午门的是最精锐的骁骑营兵马,而内宫之中,也比平常多了好几倍的侍卫。 入了午门之后,下马车,换了暖轿,一路直行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乾清宫。乾清宫宫门前已经跪了一地身穿丧服之人。太监引领者雍王府女眷进殿,宜萱便看见里头跪着的人更多,一众年岁差距极大的嫔妃,年纪大的已经做了祖母、甚至是曾祖母,年纪小的甚至才二十来岁、风华正茂。 宜萱不敢多看,只跟随额娘跪在某一处角落里。 接下来,便是哭了。 额……宜萱听着满殿的啜泣呜咽之声,她着实哭不出来。对于前头那个巨大的阴沉木帝王龙棺中的先帝,宜萱着实没有太多的感情。这时候,抹泪的李福晋偷偷塞给她一个雪白的帕子。 宜萱顿生疑惑,直到闻见帕子上的生姜味道,顿时就了然了。暗暗一笑,原来额娘也哭不出来,所以早早预备好了。宜萱急忙把发出呜呜咽咽之声,然后佯装擦泪,把帕子往眼睛上一擦。 嘶—— 宜萱被刺激得眼睛通红,泪花滚滚便流了下来。她这番样子,便和殿中那些贵妇们,没什么区别了。 宜萱心中突然有些叹惋,不知着满殿的男男女女,究竟有几个是真正为那死去的帝王流泪呢?皇家啊,其实就是最虚伪的地方。 不过着跪灵哭灵,还真不是个轻松事儿。宜萱着一跪就是一整天,知道日落时分,才得以起身,那一双腿啊,已经都不会走路了。不过还有更多更惨的,她是新皇帝的女儿,起码可以跪在殿内,而殿内烧着炭火,起码不冷,而在外头跪着的宗室、大臣们,怕是膝盖都要冻烂了。 见天色已晚,宜萱正打算出宫,回净园好好歇息一晚,然后明天——嗯……明天接着来跪来哭。可是苏培盛却急忙赶来祖制道:“万岁有旨,请二公主跟着李娘娘暂时住在咸若馆。” 还没正式册封呢,称呼却已经都提上来了。宜萱不禁暗道,这个苏培盛嘴巴倒是一贯会说话。 而咸若馆是位于慈宁宫南面的一处居所,而慈宁宫周围的大多是太妃们的住处,而咸若馆自然不例外。可眼下,东西六宫全被先帝的嫔妃们塞得满满当当,而新皇帝还没正式登基,当然没有理由让先帝的嫔妃们搬出去。所以只要委屈新皇帝未来的娘娘们了。 宜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眼下什么都得将就着点,何况住在咸若馆,总比每日出宫、进宫来回折腾要好些吧。 李福晋问道:“苏谙达,四……万岁爷现在可好?” 苏培盛忙道:“万岁爷安好,就是太忙了些,一时无暇见娘娘和公主。” 李福晋点点头,她自然晓得先帝刚刚驾崩,这几日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便忙嘱咐道:“记得叫御膳房准备一碗nongnong的姜汤,现在天儿这冷,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苏培盛忙点头应下,又恭恭敬敬恭送宜萱和李福晋上了暖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