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方士之祸
卢生和侯生相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逃出了极庙,却又在林中被人突然击中了后颈,双双失去意识。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幽暗的石室之中,而眼前正立着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暗赭袍子的男子。 二人皆面露惊色,瞬间跳了起来。 侯生壮着胆子警惕喝问: “你是何人?为何将我二人劫来此处?” 暗影中,那男子阴沉一笑,露出了一口精致的白牙。 “在下之名不足为道,你们只要知道,我是同你们一路之人便可。至于那个‘劫‘字……先生怕是用错了词。” “何意?” 卢生双眉紧蹙,问道。 男子向前踱了两步,双手负于身后,满面傲然。 “若非我方才用计将跟踪你们的人引开,又将你们救来,恐怕现在你们已被暴君以贪赃枉法和欺君之罪设计捉回,极刑处死了。” 侯生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皇帝派了人跟踪我们?” “我说怎么平日极庙都守卫森严,唯独今日有所疏漏……我们中了皇帝的圈套!” 卢生牙根紧咬,一拳锤在墙上,眯起眼来愤恨道: “哼!我们一心跟随了他几年,如今,既然他想毁掉我们声誉、名正言顺的杀人灭口,那我等便要先下手为强!将他假借求仙、兴兵天下之事公之于众,让海内之人全都唾弃于他!” 谁知男子竟轻轻摇头,淡声劝道: “先生莫要激动,在下倒是认为仅是这样太便宜那暴君了,更何况全天下的人都唾弃他又能如何?他为政严苛,手段毒辣,且到目前为止,政绩也算可圈可点,故而纵使人们心中再是不满,只要不到逼不得已,都无人敢言,亦无人敢反。况且一旦说出实情,就难免让人觉得你们当初的仙言也是假的,此后便无人再会相信方士之言了。倒不如好好利用方士之术对民心的影响,扰得皇帝不得安宁,令他自乱其心。试想……他乱,百姓则乱;百姓一乱,他……还会好得几时?” 闻言,卢生身形微顿,心知眼前之人绝非寻常,便转眸与侯生相视一眼,沉下心气正色道: “看来恩公是早有计划了。” 侯生亦是清浅的勾了勾唇角。 “也罢,无论恩公是何身份,左右我等已无退路,就一切都听从恩公安排吧。” 男子淡淡点头,倾身坐于案前,为自己斟了小小一碗浆汁。 沧桑的指尖在碗缘摩挲间,他的眼中已然露出了鬼魅的神色。 只见他唇齿又启,饶有意味的道: “听闻你们在极庙的时候,时常以飞鸟传书指点于弟子,故而方才你二人昏睡之时,我已借你们之名递了些话给他们。想来眼下,那些话也快传到暴君的耳边了。” —————————————— “陛下,我等有辱皇命,将卢生和侯生……跟丢了……” 黄昏已过,暮色降临,昭阳殿中却烛火通明,更胜白日。 赵政倏的起身,龙颜色变。 “什么!在何处跟丢的!” 前来禀报之人正是赵政早先派去跟踪卢生和侯生的禁军。 此刻,梁儿也是心中一沉。 那人单膝着地,敛头回道: “远离极庙不久,在一处林中。我们忽然见到不远之处有群鸟齐飞,唯恐前方会有埋伏,便跟得松了些,谁知……竟就这样给跟丢了……” 赵政怒上心头,却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敛了眸子,顺着气道: “若当真有高手潜伏,又怎会惊扰那般多的鸟兽惹人疑心?定是有人提前捉了那些鸟,又在你们靠近之时将其全部放掉,用计救走了卢生和侯生。” 广袖之下,赵政双拳紧握。 他原本打算待那二人跑的远些了,就将他们的罪行广召于天下,再在二人欲将他的秘密泄露之时及时将他们拿下,连带着也能将他们的弟子一一揪出。 可没成想,那两人竟然刚刚远离极庙就被人给救了! 这下还如何阻止他们说出真相? “臣愚钝!请陛下恕罪!” 那人得知自己中计,坏了陛下的计划,满面惊恐,躬身请罪。 赵政抬袖,还未来得及开口,内侍就轻轻入殿,通报道: “陛下,廷尉蒙毅有急事上奏。” 梁儿眉间微拧。 急事…… “让他进来。” 赵政吩咐于内侍,又转而对那俯首认错的人道: “你今日之过,朕暂且不追究,你退下吧。” 那人悻悻应“诺”,速速退去。 赵政则挥袖坐回坐榻,双手覆于膝上。 “臣蒙毅拜见陛下。” 蒙毅入内施礼。 “何事?” 赵政的面色不甚好看。 蒙毅俊眉微紧,恭敬道: “臣刚刚听闻,咸阳的方士正在口口相传:卢生和侯生已逃出极庙,说是那二人跟随陛下多年,见陛下始终刚戾自用,专任狱吏,凶残暴虐,天下之事无论大小都由陛下一人抉择,甚至还用称来称量各类书简的重量,日夜都有定量,如若批阅达不到定量,便不能入寝休息。他们奔走相告,皆言陛下已贪于权势到如此地步,定然无法成仙,往后天下方士宁可丢了性命,也断不可再为您去寻找仙药了。” 话音刚落,只听“哐”的一声,赵政的拳已砸在了桌案之上。 他气闷非常,宽阔的胸膛极速起伏着。 “那二人竟让他们的弟子抢先一步传出传言,将他们出逃的缘由全部推到了朕的身上!……” 他双眸似火,睚眦俱裂,厉声令道:
“蒙毅,昭告天下,卢生等人求财行骗,方术不验,已犯律法,今又枉自诽谤朕于民间。朕孰难再忍,即刻通缉卢生、侯生二人。所有在咸阳城内的方士都要一一点查拷问,但凡是卢生和侯生的弟子,一概收押入狱,等候发落!” “诺!” 蒙毅领命。 “你们都下去吧。” 赵政一声令下,包括尚书卒吏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殿中瞬时肃静了下来,甚至连赵政因气愤而愈发加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梁儿沉思许久,无论是方才禁军所报“卢生、侯生逃走”一事,还是后来蒙毅来报的那些诽谤之言,这一切在史书上都是有些记载的,只是…… “政,我想不通……” 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卢生他们若是想要报复,为何不直接将你假求仙之事传出,而是继续以那莫须有的求仙一事掩盖事实呢?” 赵政听到梁儿相问,便暗自平了平心绪,凝眉道: “许是因为……方士分自儒家,由来已有几百年之久。方士之言,天下皆信。他们没有揭露我假意求仙一事,可能也是想要保全方士的百年声誉吧。毕竟,若我求仙是假,那他们曾经说的那些求仙之言,也同样不足为信了。届时,我失信于天下,他们又何尝不是?” 梁儿看了看他,又淡淡敛眸,游移道: “他们真的就只是为了方士的声誉?……你可曾怀疑这其中……还有他人另有图谋?” 她不是很理解“声誉”于这时候的古人而言究竟能重要到何等境地,她只是隐约觉得,此事除了赵政和卢生两方,好似还存在着第三方的插足…… 赵政微微一滞。 他原本是怕梁儿过于忧心,才出言安抚她的,谁知她也已经想到了那处。 如此,他也没必要再隐瞒自己的想法了。 他喟然一叹,说出了心中所想: “卢生和侯生刚刚逃脱不久,应是没有机会那么快就放出流言的。而现在咸阳城内的方士口中已经传遍了他们的话,可见这是有人假借他们之言先行了一步。还有那林中百鸟齐飞……就算他二人真的是靠自己的能力逃脱的,那也总要有个放鸟之人吧?” 梁儿轻咬唇边,仔细思量: “计划这般滴水不漏,所有时机都赶得恰到好处……不似是那平庸的二人能想得出的。” 赵政颔首: “嗯,应该是有人有计划的在幕后帮他们。至于这幕后之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现在我也没有头绪……” 言至此处,他眸光忽然一动,想到了之前扶苏遭人蒙蔽性情大变,伤了梁儿,又与他在朝中日渐对立一事。 不知不觉中,他已将牙关紧咬。 这两件事之间,会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