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韩非之死
午后,赤红的昭阳殿内一片肃静,只有频频翻阅竹简的声音清晰可闻。 “大王。” 有内‘侍’入殿通报。 “云阳大牢送了一卷竹简过来,大王是否要过目?” 赵政一顿,反问: “云阳大牢……?何人所呈?” “罪臣韩非亲笔所书。” 赵政眸光一动,略做迟疑。 “呈上来吧。” 梁儿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竹简,在赵政面前一点一点打开。 只开了还不到五分之一,便就见二字赫然入目。 赵政闭眼。 “不必开了,拿走吧。” 梁儿亦是暗骂这韩非不懂得观察时势。 难道他还不知道赵政是因何而将他关押的吗? 此后接连几次,韩非还是想要请求面见赵政,简直几近偏执。 梁儿蹙眉不解,难道天才的行径都是这般不正常吗? “大王,奴婢想要去牢里见一见韩非,不知是否可以?” 赵政一滞,垂眸片刻,叹道: “也好。” 这些日子他也拿那韩非没折,梁儿若去,或许还能帮他劝上一劝。 这是梁儿第一次步入大秦牢房。 云阳大牢专‘门’用以关押秦国政治‘性’的要犯。 其内‘阴’冷‘潮’湿,幽暗无光,却唯有一间牢房之中设有暖炉,并且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除此之外,其内还配置了桌案和座榻可供书写之用。 李斯果真如赵政所言,没有委屈了韩非。 梁儿见到他时,他正身着囚服端坐于案前,手握一卷竹简,望眼‘欲’穿。 李斯命人将牢‘门’打开。 “梁儿姑娘,请。” 梁儿敛头施礼。 “有劳李大人了。” 李斯点头回礼,默默退至远处。 韩非听见梁儿的声音,猛然抬头,可眼中迸发的晶亮却又瞬间暗淡了下来。 “梁儿……姑娘来了,那……那便是大王不……不会来了……” 梁儿轻轻一叹,上前跪坐在韩非对面。 “是大……大王要姑娘带……什么话给……给我吗?” 见他如此问,梁儿略觉尴尬,敛眸道: “奴婢此行并非大王授意,是奴婢自请要来见见公子的。” 韩非一怔,将手中竹简放下。 “你……要……要见我?” 梁儿余光扫过那卷竹简,其上正是之前他呈给赵政的那篇。 “公子为何如此执着于此?” 韩非‘唇’角一动,似笑非笑。 “可……否一问,姑……姑娘本是……是哪国人?” 梁儿淡淡答道: “奴婢原为流民,居无定所。” 韩非颔首。 “那……那便是了。姑娘无……无家无国,又怎……怎能体会我想要守……家护国的心?” 梁儿在现代时也是有家有国的,到了这个时代,亦是将秦国视作了自己的母国,韩非所说的那份“心”,她本是懂得的。 只是…… “公子在韩国受尽屈辱,虽为王族宗室,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韩国待公子,甚至都不及秦国对公子的半分好。这样的家国也值得公子以命相互吗?” 韩非惨然一笑。 “值不值得有……有何相干?我……我生来便是韩……韩国王族,自然有……义务为……为韩谋利。” 说到此处,他垂下眼帘,压低了声音。 “如……如若不成……至死方休。” 梁儿双瞳一缩。 至死……方休……? 她愈发不安,难道韩非是要求死?…… 他应是已经看出赵政执意灭韩,所以才将他关押至此。 依他方才所言,若不能改变赵政的心意,他将以死殉国。 梁儿见韩非面‘色’黯然,双目无神,心知他已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她自觉劝不了他,便只得与之告辞,起身离去,直奔昭阳殿去看赵政可有法子将他救下。 可走到一半她却又缓了步子。 此番若是她与赵政说了,赵政会否救得韩非一命?如此又是否会将历史篡改? 从另一个角度讲,就算韩非此次真的死不了了,以他的执念,谁又能保证在韩国覆灭之后,他不会效仿屈原那般再次了结了自己? 像他这种视家国重担为己任之人,无论韩国是存是亡,恐怕都无法抛弃自己韩国公子的身份,安心事秦。 如若如此……还不如放他早早离去,就如史书上所记那般…… 还能免去让他眼见韩国灭国之痛…… 梁儿脚步沉重,缓缓走入殿中。 “韩非如何?” 赵政忙于政务,他并未抬眼,梁儿却也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关切。 她在赵政身边屈膝而坐,敛眸答道: “奴婢去時,他还在看那篇。” 闻言,赵政放下手中书简,重重一叹。 “如此韩非,可让寡人如何是好?” 梁儿心殇难耐,却也不得不说出这样一番话。 “大王……奴婢觉得,韩非执拗得很,或许……他真的与秦国……” 梁儿想说,韩非此人与秦无缘,无论灭韩之前还是灭韩之后,秦国永远都不可能用得了他。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难免哽咽。 好在,即便她没有说完,赵政还是懂了。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 梁儿默然摇首,关于韩非,她已再难说出任何话了。 见梁儿如此,赵政又是长长一叹,缓声开口: “梁儿,你再走一趟,传令于李斯,除了上奏与面见寡人,韩非若有什么需要……”
他顿了片刻,复有开口: “满足他便是……” 梁儿怔住,想不到赵政竟然料到了韩非想要如何…… 他……竟也默许了…… 再次去往大牢的路上,梁儿心绪起伏不已。 韩非终是要死了…… 如若他不是韩国公子,那他与赵政或许可以将历史改写,缔造出一个全新的大秦帝国。 可惜,那所谓的千秋万代,终究只是一个梦…… 梁儿将赵政的话带给李斯时,李斯瘦削的面上瞬间显出哀‘色’。 他与韩非同为荀子的弟子,虽政见相左,可同窗之谊犹在。 让他亲眼看韩非落得如此下场,他始终是于心不忍的。 李斯慢慢闭了眼。 如今的韩非终日面若死灰,无心求生,此时他能开口索要的,应是只有那一样了…… 几日后。 牢‘门’的两边,两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隔着铁栏席地而坐。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般。 韩非半垂着眸,首先打破了沉寂。 “斯……可否送……送我一程?” 李斯紧抿了一下‘唇’,不答反问: “你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吗?” 韩非抬眸,眼中尽是哀伤。 “你……你应是了解……我的,我实……实在不忍见韩国覆……覆灭。只是,让你亲自送……送我,怕会牵……连了你……” 李斯蹙眉叹气。 “放心,大王明理,不会因此而责难于我。” 韩非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真……真遗憾我未能生……做秦人,无……无法‘侍’得这……这般明君……” 李斯抬眼直视韩非,急道: “其实只要你放下……” 不及他说完,韩非便一挥衣袖,示意自己心意已决。 “斯……说来惭……惭愧,其实我自……小便十……十分怕疼,可否给我找……找一种不疼的‘药’?” …… 寝殿中,梁儿正为赵政更衣,‘门’外忽然有人通报: “大王,云阳大牢传来消息,罪臣韩非刚刚已经服毒自尽。” 梁儿手中一滞,仰头望向赵政时,见他亦是恍惚了片刻。 “快些,寡人要去见他。” 他开口催促,梁儿不敢怠慢,加快速度帮他穿好了衣衫,二人便立即赶去了大牢。 “韩非呢?” 还不及李斯施礼,赵政便急急询问。 “大王……韩非他……已经……” 赵政顺着李斯的目光,匆匆走向韩非的牢房,却只见那位绝世之才已合眼躺于草席之上,一动不动,恍若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