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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事仓促吕布起疑心 夺郿坞李邹巧言语

    且说吕布进到大厅,没头没脑,张口一句“人呢”,听得旁人是云里雾里。高顺却知道主公意思,抱拳应道:

    “属下亦是刚到,不曾见到董卓尸身。”

    先前谁也顾不上这头,此刻众人四顾张望,才发现那具肥大的身子竟是倒在柱子背后。想是当时不曾死透,让他挣扎过去。只可惜陷阵营擅攻之外同样擅守,飞熊急切间根本不得近前,未能救得了他们主公性命。

    吕布低头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他回身望向王允,却因王允身旁之人而愣了一愣,皱眉叫道:

    “婵儿?”

    高顺、万炜闻言一呆,这不是刁秀儿吗?怎么又成婵儿了?他们不知,吕布嫌“秀儿”这小名不好听,硬是给她取了正名,单一个“婵”字,刁秀儿也就变作刁婵。只不过吕布自己叫她却也不会叫全名,自然就成了“婵儿”。却见那边刁婵松开王允,屈身一福,算是应了这声称呼。吕布神情古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

    “为何作此打扮?”

    刁婵抬眼一笑,应道:

    “这说来话长。将军此刻便要听么?”

    吕布竟然也笑,随手扯了她头上的簪花,拿在手里把玩。“你倒是不怕。寻常女子早吓得人事不省。”

    刁秀儿眉头一挑,脸上竟显出一股傲气。吕布见状大笑,头也不回吩咐道:

    “高顺,执我令牌去飞熊驻地,召屯长以上军帐议事。”

    “是。”

    万炜听到这个,大约猜到义兄要做什么,慌忙挣起身,大叫:

    “我也要去!”

    吕布闻声回头,盯着万炜只是不语。万炜原本便有些心虚,此刻更是慌张,几次张嘴,顾忌外人在场,又忍住了。也不知吕布想到什么,渐渐缓了脸色,凑到万炜耳边说道:

    “你不是发愁粮草不济吗?有个地方可多得是。”

    万炜双眼一亮,脱口惊叫:

    “郿坞!”

    吕布点头,丢下句“回头再跟你细说”,转而面向王允,别有意味地说道:

    “至于长安城防……布素闻槐里侯(皇甫嵩)德高望重,城防军中又多有其旧部,以司徒与槐里侯的交情,请他来帮忙控制城防应不是问题吧?”

    闻听此言,王允不由地心头大震。他自以为行事机密,怎会被吕布这等粗鄙武夫知晓?虽说吕布好似从未将此事告知董卓——以董卓视皇甫嵩为眼中钉、rou中刺的态度,杀不得皇甫嵩,难道还杀不得他吗?——可王允仍不免揣揣,暗起戒惧之心。

    之后,诚如吕布所言,城防军几乎毫无波折的便由皇甫嵩接手过去。飞熊军则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在吕布的强硬手段下,得知董卓已死的军校们明智地选择了顺服。而后,吕布无视高顺劝告,亲率飞熊赶往郿坞——那里不光有董家众多亲眷,更要紧的是,还有董卓亲弟、左将军董旻掌握的一万步军。郿坞离长安不过一日脚程,不除董旻,长安不宁。

    另一边,万炜得了义兄吩咐,领着狂狮军匆匆赶回沈岭毓琴山庄,召集民夫去郿坞搬运米粮。他清楚,以王允为首的朝廷百官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独占那里的巨大财富,所以要抢在皇甫嵩率领的城防军之前,能搬多少是多少。而当万炜随后见着高顺,知道义兄吕布将陷阵营大半派给自己压阵,当下是欣喜若狂。他却不知,高顺此来另有使命。

    “主公,二爷虽行事莽撞,可……”

    “正因为此,我才要你跟着他而不是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吕布端坐马背,眼神冰冷,“神怪之流,有个师父就够了。”

    高顺暗叹口气,强迫自己首先应付眼前事。近万民夫可不是个小数,高顺原以为最终会动用武力来管辖他们,哪知这帮民夫竟能大体保持行列,也不曾闹哄哄喧哗成集市。后来一问才知,这都是庞舒打从流民中寻到的一个帮手之功劳。那人名为周志,字搏天,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也曾担任一不大不小的官儿,可惜为人一丝不苟,不肯收受贿赂放纵犯人,结果终被陷害,全家男子充劳役、女子为官妓。一个偶然机会,苦于缺乏管事之人的庞舒从民夫中发现其与众不同,攀谈之下发现对方既有经验又有才能,立时将其收归自己所有。当初流民初入山庄,混乱不堪,便是周志出的主意,将民夫按户编整,十户一组,十组一小队,十小队为一大队,依此类推。指派一人为长管理下面的民夫,同时比照军队连坐之法,一人犯过,一组皆罚。如此,才得以有了如今这般规矩状况。

    而庞舒在终于弄明白要去搬运物资的地方便是那传说中的郿坞,兴奋惶恐之下,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万炜看着有趣,故作为难地说道:

    “虽说董卓也不清楚郿坞究竟有多少东西,可要是搬多了总归不好看。不如,咱就以两成为限,如何?”

    庞舒哪知万炜只是玩笑,既怕拿多了惹出麻烦,又怕拿少了不划算。可这郿坞不比其它,据闻里头单是粮秣,便足够三万军士十年支用,他一个人就算是神仙也算不清其中两成是多少。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庞舒商人本性,不肯吃亏,竟找万炜要了狂狮当帮手,往那民夫当中寻可用之人去了。不过,倒还也真让他找到几个能写会算的,另外还寻到一位管家候选刘腾。这人原是商家之子,父辈又希望其出人头地,故而经学算术都有涉及。他本是来长安寻求晋身,却不料被张济手下那帮痞子匪兵当成流民抓来充劳役。那些苦重活儿几乎要了刘腾的命,自然对庞舒吩咐下来的差事尽心办理,让庞舒很是有种再次身为“当家之人”的喜悦——自从家破依附万炜后,他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高顺自不管庞舒如何处理计算数量的问题,只管督押民夫行进。才到中途,便遇上吕布派来送信的兵士。原来,吕布欺董旻未得消息,让赵庶前去假传令谕,称董卓召其入京议事。董旻信以为真,只带了百余亲兵便匆匆上路。赵庶却是胆大妄为,瞅见董旻带了兵符在身,一不做二不休,于半道斩杀董旻,搜走兵符。只可惜郿坞守军既不比飞熊军曾被吕布统领过大半年时间,也不比长安城防军多为本地良家子。董卓放心让他们护卫家族亲眷,足可见其忠心。因此,吕布虽得了兵符,却只是派陷阵军士挟持董旻亲兵再入郿坞,谎报说董旻遇袭。这可把郿坞副将吓得不轻。那董旻可是董卓亲弟,堂堂左将军,他倘若有个差池,这副将一家上下也就别想活了。因此,这副将慌忙召集了大半兵马,赶去救援。

    听完兵士报告,高顺示意带他下去休整。依高顺对自家主公的了解,离开郿坞的那帮家伙十成十是回不去了,如今可虑的反倒是剩下的那部分人。陷阵主骑想了想,吩咐属下叫来李邹,将前后因果约略讲了一遍,让其带三队兵士先行赶去郿坞。

    “坞内人等,无论男女老少,一概收押。”

    闻听此令,李邹先是一愣,随即应了声“是”,带着属下纵马疾驰而去。高顺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暗自点头。须知郿坞乃董卓苦心经营之处,能居于此地的不是董氏族人便是与董卓关系亲厚者,如今董卓既死,又怎能容他们中有一人逃脱而再起波澜?不过……他故意没说若有人反抗该当如何。他想试试,这个好胜心重到竟然敢袭击长官的小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且说李邹等人快马加鞭,只一个时辰便抵达郿坞。望着那堪比长安的巍峨城墙,众士卒大为震撼,更有人呆呆发问:

    “队正,这么大个地方,我们、我们怎么抓人啊?”

    李邹亦是心下诧异。他对郿坞仅是耳闻,本以为只是士族坞堡的扩大而已,没想到居然是座城池!他不信主骑不知郿坞状况,可为何竟只派他们区区百五十人来做个任务?想着,李邹暗暗皱眉,主骑向来注重阶级之别,可这次却让他一个队正带了整三队人马。隐隐的,他觉出这是高顺在考校自己,如能通过定会被越级升职。最好是能继续跟着赵军侯——他好斗又好胜,能听取旁人意见,而且平日里待人随和,相处起来轻松得很。

    “队正。”

    直到身边队副出声叫唤,李邹才一惊之下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四周兵卒,他暗自苦笑:这八字还没一撇,自己胡思乱想个啥呢?他转脸看着那队副,却不是自己队里的那个,愣了愣,恍然想起那人已在司徒府邸的战斗中身死,还有自己兄长李憔……也已不在了。想着心中便是一痛,脸上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连说话都变得生硬:

    “你叫什么?”

    “罗蛟。”

    刻板无礼的回答把李邹的注意力彻底拉回了现实。他瞅了一眼这队副,从对方脸上看到刻意掩饰后仍无法完全消除的轻蔑。类似神情李邹看得多了,心想此人定是出身上层,看不起他这样彻头彻尾的平民百姓,何况他现在还是这家伙的上级,更令这家伙不满。若是换了以往,李邹只会装作没看见。在他心中,当兵跟当贼没啥区别,军官也不过是个贼老大而已。但陷阵营不同。军纪严整且赏罚分明,尤其是那种能力被认同的欣喜已令李邹食髓知味,难以舍弃了,因此,被下属轻视让李邹有些恼恨,只是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另两名队副,扭头盯着郿坞陷入沉思。

    片刻,他陡然想起一个事实,心中顿时惊喜万分,叫过三名队副,吩咐他们到时如此这般,只听得那三人目瞪口呆。半晌,还是那罗蛟最先定下神来,低声叹道:

    “对啊,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刻钟后,众陷阵营士卒已进了郿坞。因董旻身死,副将又率大部离开,郿坞已是没了主事之人。不过,氏族大家有氏族大家的惯例,这种时候自然由长辈出面。毕竟他们辈分在那儿摆着,便是董卓、董旻在此,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李邹此刻便是毕恭毕敬地立在数位董氏老者跟前,先说明了自己身份,随后将编好的谎言细细说了一遍。大体情况都是事实,只是杀了董旻的赵庶等人变成了贼兵的探马先锋,至于离开的那部分兵马,当然是“已遭全歼”。

    坐于正中的老人望着李邹,好像随时会睡着似的,慢吞吞地说:

    “陷阵营啊……我知道……不过你说的贼兵,我不信……”

    “若真是大批贼兵来袭,你们这些人能有什么用?”一个年纪略小的老者大声插嘴,“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李邹却也不恼,朝着座上两位老人先鞠了一躬,道:

    “邹先前已说过了,主骑率大队随后便到。各位可能不知,长安战马奇缺,飞熊骑兵尚且无法保证一人一骑。若不是主公忧心还有他路贼兵,唯恐郿坞有失,又怎会从军中硬挤出一百五十匹马,命我等先行赶来?”

    说到这里,李邹停了下来,挺直了脊梁,傲然说道:

    “若是城外野战,我等自然不是贼军对手。然此宅院高墙窄门,三重院落更宛如三重壁垒,易守难攻。便是贼军如今已入郿坞,我也有绝对把握撑到主骑援军抵达。故而邹冒然请求,将丞相家眷亲族集聚于此,以策周全。”

    “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神态慢悠悠的老人话还没说完,先前打断他的老者又插话道:

    “若是如此,还不如趁贼军未到,离了郿坞前往长安。那个混帐东西,先带走数千人不说,后来居然将剩余士兵全部调走。哼!”

    李邹听着是一头雾水。那已是吕布派人通知高顺之后的事,自然高顺也不可能告诉他。当下只能装出一切明了的表情,应道:

    “此去长安,整整一日路途,中间是否有贼兵当道尤未可知……”

    “住嘴!”稍年轻的老者高声呵斥,“你一个小小队正,管得到某家头上?”

    李邹闻言,心中恼怒,暗道,我便只是个士兵也比你这等人强上百倍。但想归想,嘴里却说:

    “各位要走,邹自然无权阻拦。只是邹奉命保护各位的安全,如有什么闪失,邹项上人头不保。只求体恤小的,若一定要走,恳请留个字据,让邹在主公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说罢他又是苦笑,自言自语道:

    “便是如此,若真出了事儿,主公定然也饶不过我等……”

    且不说李邹与那些个老头子闲磨牙,他手下军兵已遵照先前指令行动,先是关闭郿坞城门、拉起吊桥,留了二十人守卫后便开始于整座坞堡内搜寻董氏族人。这些人自然不是陷阵营的对手,唯一可虑的便是他们的人数,若是集合起来,踩都能把一百五十名陷阵营军士活活踩死了。李邹将几家长者集合于一处假意商讨守备事宜,便是要让下头的人没了主心骨,就算起了乱子也是一家一户的问题,不会将整个郿坞都卷进去。

    但说来好笑,好些人还是被从女人身边给拽起来的。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这些家伙居然毫无紧张感,真不知该说他们大胆还是迟钝。当然,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这些董氏族人对陷阵营士兵的行为十分恼火,但罗蛟等队副声称是长官的命令、他们也只是不得已奉命行事,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人的怒火转移到李邹身上,然后便相当顺利的将他们连同家眷、仆从一并送到李邹与董氏长者商议事情的那座宅院去了。各家长者虽然恼恨李邹一边还在跟他们商议一边就擅自行动,可他们能怎么样?总不能把李邹一刀砍了吧?无奈,只得先行安抚家人再说。

    在这些人未曾留意之时,李邹及其手下悄然退出,将那三重院门层层锁闭。等里面的人觉出情况不对,却早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也有体健力强、身手敏捷的想越墙而出,然陷阵营的蹶张劲弩却不是摆设,立时将其射倒。几次下来,这些董氏族人便没了胆气,不敢再有异动。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无论他们老实与否,他们的下场都只有一个——

    抄家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