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移镇小溪 (6)
不过，相对于我军而言，贼军的伤亡更是惨重。尽管对寨外的兵力而言，数百人死亡只是九牛一毛，但是毕竟依旧能够提振人心。 此次大捷是从句章退守小溪以来的一次重要战斗，对军心、民心都是极佳的鼓舞。尽管防守得极惊险，但终究我们还是守住了。 这一次战斗消除了一部分百姓对弃守句章城决定的质疑。虽然我们放弃了他们赖以生活的故土，但守兵们始终是拿生命在保卫他们的安全。就如同我刚入句章城时所说：我刘裕在句章无亲无故，但我一定会把句章的百姓看作我的亲人，将以他们的安危为重。城池丢了，还可以夺回来，百姓不在了，守着空城又有何用呢？ 我率领着打了胜仗的敢死队一返回寨中，就有许多士兵执意要求加入敢死队。 句章的敢死队士兵，不仅能够得到更高的军饷、更好的待遇，还能得到极高的荣誉。 就如同一名敢死队士兵所说：自从他入军以来，除了同营的下级军官和几十个士兵之外，谁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更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假若哪天他战死疆场，除了家人会得到微薄的抚恤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然而，自从加入了敢死队，他就变成了荆轲、聂政一般的英雄。无论在军营中、还是在句章城中，都有无数人认识他们，把他们当作勇士尊敬。这是一个平民出身的普通士兵难以想象的。即便哪天尸横沙场，这些日子挣得的荣耀，将会令其一生无比辉煌。 我正克服着征战过后的疲倦跟何无忌、虞丘进一起应付这些要求加入敢死队的士兵时，前些日子在偷袭贼营的战斗中牺牲了儿子的老父也带着一帮青壮百姓要求入伍。 那位老父说：“将军，此前在句章城中，您不许百姓应征。我明白您是为了百姓的安全，同时也是因为军饷有限。不过，我今天带的这些后生，他们一不惧生死，二不图钱财。这数月来将军是如何率军守卫句章的，我等看得一清二楚。您是为了保我百姓，我百姓倘若还是畏畏缩缩，实在是有愧于将军，有愧于各位将士。请将军接纳他们吧。” 此前在句章城中之所以没有从百姓中募兵，主要原因的确是这位老父所说的。此外，我一贯认为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新兵、羸兵不仅不能上阵杀敌，反而还会影响士气。 不过，当敌我兵势差距有限时，我的想法是适当的。然而眼下敌我兵力相差几十倍，是否还能期望这些疲惫的士兵能像我一样以一挡十、以一挡百？极难估料。 影响我军士气的，并不是牺牲、失败，而始终是人数的差距。 目前的士兵中，论勇猛只有蒯恩可以与我匹敌；论智谋与战术，也只有刚来的何无忌还可大用。如果一直持续以悬殊的兵力作战，尽早会出乱子。我们之所以没有守住句章，并不是士兵们不勇猛，也不是战术、调度无方，而只是因为血rou之躯的的确确难以承受敌人潮水般的攻击。 自打句章迁到小溪来，我就一直为是否要从百姓中募兵的事反复思量。当今天看到这位老父带着这些孔武有力的青壮年来投军时，我认为之前拒绝他们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了。 我扶住了老父的胳膊，对他说：“诸位父老不计刘裕丢失句章城，如今怀着赤诚要求入军，实是我军之幸。诸位能入军，也必能提振军心。但是，各位也看到，方才这一战虽然灭敌无数，可是我方也折了不少人。入军，乃是以命相搏之事。望各位下决定之前，定当三思。” 老父听了此话之后，回头大声问：“诸位后生，可曾听清将军之言？” “清楚。”“听清了。” “入军是凶险之事，只有……” “您不必说了，我等明白。情愿拿命相搏，死守小溪！”“对，我们不怕死！”“誓将孙恩贼寇杀尽！”“入伍之心已定！” “好！好！！”老父身体转过来时，眼中已噙满了泪，“将军，刘司马，您已经看到了。您和将士们是好军人，我身后的这些也是好后生。他们定当在您的率领之下，奋勇杀敌的。” 我搀着老父，对他说：“谢谢诸位一片赤诚。” 从城上下来的蒯恩这时走过来，一把把我身边的何无忌扒开，何无忌差点儿摔个跟头。蒯恩见他扒开的是何无忌，帮把他扶住。 何无忌问：“你不在城上守着，风风火火跑来做甚？” 蒯恩忙不迭地向何无忌打拱陪罪：“失礼，失礼！望参军恕罪！”，一面咧嘴笑道：“在城上见到这些兄弟们来投军，很是高兴，下来打个招呼。” 我见蒯恩过来，拉着他对老父说：“我在句章城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募兵，这个蒯恩各位早就认识。但并非各位都知道，他其实并非我从会稽带来的士兵，而是在句章城里募来的。入军之前他只是一个……” 我想了想，觉得说他是“马夫”不太好。蒯恩入军后最忌的就是别人提到“马夫”两个字，于是我改口说，“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然而历次战斗中，他都比别的士兵勇猛。不到一个月便升职为什长，眼下又升职为队长。今天各位入军只是为了守好小溪寨，但倘若英勇擅战，必将取得军功。将来击退孙恩，也能获取晋身机会。” 蒯恩这时开口说道：“兄弟们，你们能入军，我蒯恩实在高兴。杀人就如切菜瓜一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足够的胆气，杀敌倒是一件极其痛快之事。你们速来，我们一同并肩作战？司马，”蒯恩转向我说，“我看那几个长得倒是壮实，不如列入我的队中如何？” 我一开始还真以为蒯恩是触景生情，单纯过来发表感慨的。现在才知道他急急地冲下城来是来抢人的。 这时伤愈的刘钟听说大捷的消息后也赶到寨门来。见到蒯恩当众抢人，他忙挤进来对我说：“我这亲兵人数也不多，何参军、虞主簿等亲兵也不够使。倒不如选几个作亲兵。” 从百姓中募兵作亲兵的事情显然是不可行的。亲兵负责将领的安全，通常是从入伍多年的士兵中选拨。但刘钟的意思我明白，是说既然能从百姓中募兵了，倒不如拨一些老兵加入亲兵营。 何无忌见此在一旁发笑。我没有理会这几个人，令那些后生一字排开站在寨墙边。我把每个人仔细审视过一番之后，从中挑出了一大半。 由此开始在小溪寨中正式募兵。我请军吏拟了一个征兵的告示，除强调了入伍的条件外，还附加了两条：一、严守军纪以正国法；二、严守家事以正家规。 所谓严守家事，其实就是指自古沿习下来的从伍条件——“父兄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不得入军。” 此例，不仅仅是对百姓入伍者的保护，也是对军队自身的保护。因为家中独子入军阵亡而导致家人闹事的事件在前朝、本朝都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一出，上至皇帝、下至营中的将领都将陷入尴尬的境地。一旦处理不慎，连皇上都会遭致物议，谁会冒如此之大不韪呢？ （章节注： 注1－床与榻。床与榻类似，但是用法不同。用于睡觉的叫作榻，用于坐的叫作床。那个时期通常是坐于床上，很少坐在椅子上。到了后世，椅子用得越来越多，床慢慢的就从坐具演变成了卧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