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明末风暴在线阅读 - 六四八、你方唱罢我登场(四)

六四八、你方唱罢我登场(四)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降闯那是程先贞拼命想要忘了的事情,对于他这种自诩清流的文人儒生来说,名声比起别的什么甚至都要重要。

    而且他认自己这几年被贬遭斥,也已经当初的“一时糊涂”付出了代价。归庄那首诗,让他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归尔礼,尔礼无礼……”

    “程先贞,先贞不贞!”

    不等他编排出来,归庄的话又将他堵了回去。

    如同俞国振料想的那用,钱谦益出面寻人与程先贞打对台戏,那自然是要挑那种尖利的。归庄xìng子来就偏狭,虽然还没有打算去当的主笔,只因瞧着程先贞不顺眼,现在就杠上了。

    钱谦益把他和程先贞唤到一起,原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因此这老东林肚子里憋着坏笑,口中却劝说道:“二位,二位,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莫争莫争,吃饭最大,这里可是新襄酒楼的分店,平rì里老夫也少来,正好今rì一饱口福……”

    “吾不食新襄米。”程先贞傲然道:“吾大明……”

    “不对,你是大顺!”

    程先贞此前了表自己的风骨,忘了自己降闯这一茬,被归庄一句顶了回去,顿时大怒,他不用细想,也知道此次钱谦益将他邀来是什么意思,因此厉声道:“我便是降过李闯,你们不是在俞国振效力么,钱牧斋让你归尔礼来。不就是想劝我不要与俞国振难?程某话放在这里,我降闯故然不光彩,你们俞国振这当世cāo莽效力,又能光彩到哪里去?”

    听得这话,归庄冷笑起来。

    “我原还无心俞济民效力的,但是程正夫你既然说了这话,那我便真要替俞济民做点事情。第一件事情。便是将你这人面禽兽的真面目掀穿了!”

    说到此处,归庄以筷击碗大声唱道:“谁知有大孽牙风波闹,生几个剪毛。换几把短刀,不防冲破了咸阳道。望秦川旄头正高,望燕台旗枪正摇。半霎儿把二百七十年旧神京平踹做妖狐淖。恨的是左班官平rì里受皇恩,沾封诰,乌纱罩首,金带围腰,今rì里向贼庭稽颡得早。那如鬼如蜮的文人,狗苟蝇营,还怀着几句劝进表。那不争气的蠢公侯,如羊如猪,尽斩首在城东坳。那娇滴滴的处子,白rì里恣yín嬲;俊翩翩的缙绅们。牵去做奉龙阳料。更可恨九衢万姓悲无主,三殿千官庆早朝,便万斩也难饶!”

    这一段散曲,他是唱得悲凉,他略有些嘶哑的嗓音。配着这曲子,听得酒楼中上下尽皆投著呜咽!

    大明虽是人心尽失,但是也要看是谁取代之。这些年来俞国振不停地宣扬国家民族意识,各种各样宣扬此类意识的通俗文学作品层出不穷。而民间艺人也少不得谈岳说戚,让平定流寇抗御外侮的基观念深入到市井百姓心中。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普通百姓心思单纯。反倒没有儒生文士满肚子弯弯绕绕。

    因此片刻之后,酒楼上下是一片喝彩之声,而听得这样的散典,程先贞脸sè苍白,退了两步。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归奇顾怪文名虽然大盛,可是程先贞同样久负盛名,因此单论文诗词,程先贞确认自己不会输给归庄。可是他人生经历中毕竟有污点,在这个问题上他无论如何自辩也无法自清。

    “唱得好,唱得好!”再在此时,便听得有人一声,然后数人从楼梯走上来,当先一人拱手道:“不知方才是何方高士,唱出学生心声,宁都魏禧魏冰叔在此有礼了!”

    “在下宁都邱维屏,字邦士。”魏禧身后年稍长之文士也揖礼道。

    他们口中说,眼睛在包厢里逡巡,一眼便见着归庄执筷,想到方才唱曲时有筷声相和,那魏禧又恭敬地道:“敢问先生,方才慷慨而歌者,可是先生?”

    “正是。”

    “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昆山归庄。”

    “昆山归……莫非就是归奇顾怪之归尔礼先生?”

    归庄见来人知道自己的名声,也颇自得,不理睬程先贞,与二人招呼起来。程先贞见他们热热闹闹,唯独将自己排斥在外,心中大是不喜,冷声道:“既然同是儒门士子,你们几位只听得他方才唱得悲凉,却不想他是俞国振效力!”

    “俞国振效力又有什么?”魏禧讶然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讲究?”

    “俞国振乃我儒林大敌,他倡议实学,将账房先生所用的数术之学凌架于我们圣贤经卷之上!”

    程先贞想要拉着人同仇敌忾,故此便危言悚听,他看出这几人都是读书人,因此有此言语。但那位邱维屏闻得此语,却微微笑了起来:“俞济民倡议算学,实在是深得我心,我儒门六艺之中,便有九数之说。”

    邱维屏话说得含蓄,这是因与程先贞不熟,故此不曾直接说,在邱维屏心目中,如今的儒家不能算是完整的儒家。他xìng子来就喜好数学,无师自通,经过自己的钻研,在数学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这些年了寻找数学方面的资料,很是关注了等新襄出版物,因此也就接受了方以智等人出的一个观点:现在的儒家并不是完整的儒家,因古之君子六艺,现在的儒生大多都不jīng通,就是礼与书也都是一知半解。

    程先贞也是饱学之士,听得邱维屏这般说,立刻想到他讲的是中所言,“养国子之道,乃教之六艺”,其中第六项便是九数。在这个问题上,他一时没有细想深究,便跳出这个,开始攻击俞国振不开科举八股之事:“俞国振不开科举,断绝天下读书人仕途,乃天下读书人之公敌也!”

    “好,好,我最赞的便是俞国振不开科举不搞八股!”那个魏禧却跳将起来:“国朝倒是开了科举,可是崇祯十六年国难之时,那些科举登科的,有几人君父死难的?平rì袖手谈心xìng,临危一死报君王尚且做不到,遑论我中华力挽狂澜中流砥柱!那吴昌时、周钟、魏学濂之辈,哪个不是科举登科的,他们虽然死了,降了李闯的举人、进士,难道还少了么,便是世受国恩,靠着祖宗荫庇得授工部员外郎的德州程正夫,不也是降了李闯么?”

    此语一出,不仅程先贞自己尴尬,就是钱谦益也苦笑起来,这可不是他安排好的人手,不是有意要折辱程先贞啊!

    那魏禧说到这,才想起自己尚未请教眼前之人的姓名,当下拱手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能与归尔礼辩论者,想必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奈何见识却缺了些啊。”

    这番话说出,程先贞哪里还有面目再呆下去。当下以袖遮脸,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忘了交待。

    “这人好生莫名奇妙,便是学生有失礼之处,他说出便是,学生岂是知错不改之人?”见程先贞跑了,年少气盛的魏禧一脸讶然。

    “哈哈哈哈!”

    归庄却是抚掌大笑,只觉得这个年少书生甚是对自己胃口,笑得打跌,好一会儿缓过气,他才道:“你当着人的面打脸,他岂有不逃走者?他便是你口中的德州程正夫了,先是投闯,后是归吴,哈哈哈哈,若是建虏入关坐稳了江山,他只怕还得剃发编辫,当一回建虏的奴才!”

    “好了好了,休要再说,程正夫此去,少不得又要生出事端来,尔礼,看你言下之意,是同意我的建议,主掌这个了?”钱谦益这时道。

    魏禧与邱维屏被招呼入座,众人寒喧介绍,当得知钱谦益是不愤程先贞“假借”他的名义办了,专做捕风捉影颠倒黑白之事,因此有意让归庄再办一报与之唱对台戏,魏禧与邱维屏都是攘臂而起,纷纷说要出手相助。

    此时魏禧与邱维屏名声尚不显,但实际上二人也是文采飞扬之辈,特别是魏禧,在后世更是与侯方域、汪琬齐名,称散文三大家。众人谈得兴起,钱谦益心中暗动,如今东林已经成了一条快沉的船,这些年中东林里败类出得比俊杰要多,包括东林发展而来的复社,名声都渐有些狼籍,因此,钱谦益也有心给自己狡免三窟一下。他议道:“诸位志同道合,今rì虽是偶遇,却亦是有缘,何不结社抒文,以志其事?”

    归庄却是摇头,他不喜与人交际:“张天如若在,必热衷于此,而今张天如已亡,结社之举,了无意义。”

    “此语不然,尔礼,你看程先贞办那,何会声势浩大,难道说那些支持他之人就不知道他曾经降过李自成么!不过是党同伐异,有一帮人在他摇旗呐喊竭力鼓吹罢了。汝等yù扶正祛邪,岂能不同仇敌忾,以老夫愚见,你们还是能立一社党。”

    说到这,钱谦益甚感慨,长叹一声,也终于抒出肺腑之言:“其实东林之初,原是立身极正的,后来良莠不齐,才至于内争频繁。再如此下去,必定身败名裂,到那时,我们儒林之中,再无正人之党,未来华夏,所托何人?”

    此话中隐隐便有今后华夏一统后打算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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