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一、铁火冰河复血仇(一)
顾家明的模样看在孙临眼中,孙临拳头也捏得发白。 俞国振先一步上前,继续巡视城中情形,孙临心中犹豫自己是否也该留在济‘南城中帮助百姓,就在这时,看到一骑人马从后背赶来,却是张秉文。 张秉文仿佛老了十岁,他原被留在后方,在听说建虏正在退出济‘南之后,便立刻动身,终于在建虏彻底退出而虎卫进驻之时赶到。 孙临向他行礼,他却没有闲暇理会。济‘南失守的事实,是他怎么也推卸不了的责任,而德王落入建虏手中,更是无法挽回的大过。他赶回济‘南,倒不是想表现什么,如同顾家明一样,只是了个心安,能在济‘南恢复秩序与重建中尽一分力便是一分。 “姑丈来得正好,我将顾家明和五百虎卫留与你,再加上李家兄弟手中的好汉,你组织那些归城的百姓掩埋尸骸清理废墟,务必不使疫情发生。有关防疫事宜,顾家明都很清楚,姑丈多询问他便是。” 张秉文在大明朝廷是个合格的地方大员,可在俞国振眼中,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若是张秉文此时到了新襄,连个最基层的小区长都未必当得下来,毕竟新襄的民政系统与大明相比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俞国振对张秉文的定位,是欢喜他今后去新襄看看,在那儿调研,做做学问,至于具体事务,至少在短时间内,是不会让他经手的。 “济民,我在路上遇着一伙人,据说是高起潜的手下,正在向这边过来。”张秉文听俞国振说完安排之后,连连点头,俞国振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他带来了一个让俞国振极度不快的消息,不仅是俞国振,就是张秉文自己说起这消息时,也都觉得恶心。 “高起潜的手下?”俞国振微眯了一下眼睛:“我没有闲功夫应付,克咸,你来应付吧?” “如何应付?”孙临问道。 这声询问让俞国振很满意,他笑了笑:“兵荒马乱,建虏侦骑四处,或许就会遇上他们呢。” 孙临吸了口气,俞国振给他的印象,大多时候都算是宽和的,但是这一句话,让他愣了愣。 没有再说什么,俞国振就催马向前,虎卫跟着他一队队离开,只有顾家明留了下来。孙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些天,他也与俞国振有过交流,对自己此前的种种行表示过后悔,可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对俞国振的认识仍然不准确。 向来宽厚的俞国振,还有这样的一面? 来他以最多就是将人赶走不见了事,俞国振的意思却是要将高起潜派来的使者直接杀掉,而且俞国振方才的那神情,来的若是高起潜人,他定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布局杀掉! 他呆呆站在后头好一会儿,张秉文见他这模样,很不满地哼了一声。 “姑……姑丈,济民他……” 孙临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张秉文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了一边。 “你以往觉得济民待下谦和人宽厚,是没差的,但你也要看看济民所待的是谁!那不分良莠只凭喜恶动辄杀人满门的,是黑旋风李逵!” “只是我觉得济民向来,……呃……他既不是太好女色,又不是贪恋金银,待人宽厚谦逊,近乎,近乎谦谦君子……古之圣贤,也不过如此?”孙临还是有些不解。 “那是自然,此世悖乱,非大圣大贤,孰堪拨乱反正?”张秉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他自己知道,在大明朝廷之内,他的前途基已经结束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流放,因此又道:“莫说济民自幼便极自律,就是他打小放荡,到了他如今这地步,也得收敛起来!昔日亚父说沛公于霸王,居于山‘东时贪财好色,入关中后却秋毫无犯,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孙临也是读书人出身,而且不是那种只读些无用经书的腐儒,顿时想到范增的原话“此其志不在小”! “济民自幼自律……莫非他打小就有志于……有志于天下?” 孙临几乎是颤声说出自己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也未免太过惊人了。他是方以智介绍认识俞国振的,那时俞国振才十五六岁,这般年纪许多人还是孩童般懵懂无知,而俞国振那时便极自律,从早起风雨不断的晨练,到每日亲自教授少年们学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几乎天天如此。 从齐牛等早期虎卫口中,孙临也得知这种情形是自俞国振从南‘京迁回祖籍后便一直如此,也就是说,可以上溯到他十二岁甚至更早些的时候! 十余年来,坚持不懈,方得如此! “俞济民几乎是白手起家,一日恨不得当成两日用,哪象你一般,沉迷于秦楼楚馆,或者与些狐朋狗友高呼痛饮,或者与些酸丁腐儒吟诗作对。俞济民非不好美食也,他家中的厨师技艺,你也是知道的。俞济民非不能吟诗也,他那秦淮河第一风流人的称号,你也是知道的。”这几日里,张秉文思考的事情当真很多,也正是因此,他发觉自己以前对这个便宜的侄女婿似乎从未看透过,直到今天,才看到他隐约的身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以普通人去衡量俞国振,实在是太小看他了。而他所做的事业,也证明唯有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 “总之,济民无论是否有志于天下,至少是愿意百姓谋一条活路。如今时局,老夫是看透了,此战之后,若能侥幸不死,便举家迁至新襄去或许唯有在新襄,在接下来的大乱之中,还能保全性命。”张秉文说到这,结束了对孙临的教育:“我要去组织百姓清理尸骸……你去应付高起潜的手下吧。” 孙临毅然点头:“是!” 他望了俞国振的背影一眼,俞国振已经看不到了虎卫则还在他面前一队队前进。孙临突然间有种感觉,俞国振就是这样一直向前,向前,而他所带出来的虎卫也是如此,向前,向前。 所有停下来的人,不知所措的人,俞国振和他的虎卫都会拉着他们一起向前。若是有人坚决不向前,那么俞国振与虎卫迟早也会放弃他们,让他们留在原处,被不知何处来的大潮卷走…… 这种感觉让孙临打了个激灵,然后调转马头,看着自己的亲兵,还有明显是俞国振留下来帮他处理高起潜使者的虎卫。 “我们走!”他扬声道。 “我们走,不能一直落在后面!”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俞国振并不知道张秉文与孙临谈了什么话更不知道这番话使得张秉文与孙临两人心中对他的看法更加深刻。他领着虎卫,一路尾随建虏,与建虏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六十里,恰恰是一天突击能到达的距离。
沿途之上,随处都可以看到倒毙的尸首,都是被建虏驱赶的汉人百姓。最初时还是些行动不速的老弱到后来,明显看到有些纯粹就是被建虏残杀的尸骸,甚至还有因赶路饥累而死者。 建虏掳人可不是俞国振万里移民,在他们眼中,这些百姓与牲口并无二异,甚至还不如牲口,毕竟牲口能负重能充饥,而普通的汉人百姓却只能哭哭啼啼。他们劫掠了百姓数十万哪怕只有一半能顺利带出关外,也能有一二十万的收获因此根不将人命当回事。 这样的惨状,令俞国振更是睚眦俱裂,虎卫也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早些赶上建虏,将百姓夺回来。但是建虏以重兵卫于后,俞国振除非不惜代价,否则也不敢轻易接战,只能等建虏过运河这样的机会,才能动手。 从济‘南府向西北,到了禹城、平原,眼见着就要接近德州,而德州内的颜继祖等依然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建虏驱赶大量百姓抵达。多尔衮到了德州城下,望着城上闭门不出旗垂鼓息的明国官兵,亲自驱马迫近,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德州城橹之上,积蓄了几日的郁闷,也仿佛在这一射中发泄出去了。 “若是明国人都象颜继祖一般,那就好了。”旁边一个建虏头目叹息着道。 多尔衮回头望着他,怒目相视,却是无言相驳。 他们走德州,就是看准了颜继祖无胆来拦截,希望能争取到渡河的时间,五六十万人漫山遍野,将德州外的原野踏得不成样子。多尔衮亲自殿后,发觉前面不再前进,正焦躁欲奴之时,前方的却有人来禀:“王爷,大阿哥请王爷到前面去!” “豪格又玩什么花样,难道说他连搭桥过河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多尔衮怒道。 怒归怒,他还是快马上前,赶到了豪格军前,豪格此时已经站在了运河之畔,脸色阴沉地望着那滔滔的河水,默然不语。 “嗯?”多尔衮原是一肚子冷嘲热讽要发作的,但看到河水模样,也愣住了。 那日岳托在三十丈不到的张奴河畔吃了大亏的事情,他们都清楚,而面前的运河,原应该是十丈左右的,可现在却变得极开阔,水势也甚汹涌,足足有三十丈! “这是怎么回事?”多尔衮冷汗顿时涌了出来。 三十丈宽的河面,想要搭成几十万人过的浮桥可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多尔衮知道,自己背后还有一头猛虎在择机欲噬! “问过河边百姓了,他们说这些日子河水暴涨,若我们能早十天回军,也不至于如此。”阿巴泰冷冰冰地道。 “该……该死!” 饶是一向自信,多尔衮这个时候也不禁生出一种恐惧:这岂不是意味着,老天都在与他们作对? “沿河北上,总能寻着河水较窄处!”多尔衮沉默了会儿道。 虽然豪格与阿巴泰与他不和,但此时二人知道,也只能如此了。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