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碧波千里映白云（上）

    女尼压下心头的莫名情绪，示意魏元钊坐下。

    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寻常少年啊，终究不是铭刻在自己心底的那个人，也许有着相似的遭遇，可是本质上却相差太远。算了吧，还是帮他一把好了。

    魏元钊坦然入座，心中却已生出一股惕然之意，这个女尼就是穆婉茹的师傅吧，可以说是他二世以来所见的最强者，且不说在阴阳眼的洞照之下，对方周身显出一层淡淡清光，——这是内功修为到了极深处的征兆；就说刚才四目相接时，对方眼中无意间神光外泄，竟是发出一记内家武术中的上乘“目打”功夫。幸好自己眼窍中有紫曜神光镇护，外邪不侵，不然立刻就要中招。

    这种“目打”纯以眼光震慑敌人，能使对手心摇神动，修炼到深处，不必作势，只要一眼看去，敌人即肝胆欲裂、斗志全消，是武术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打法，不是内功修炼到深处不能为之。

    偏生对方并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是不知何故心绪波动，引发了气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叫魏元钊大感无奈。

    “贫尼小月，大小的小，明月的月，出身琉璃门，现借住穆家，调教小徒婉茹。”女尼淡淡介绍自己道，语气中充满着一种疏离冷落的味道，偏又叫人感到理所当然。

    “末学后进魏元钊见过师太。”

    “少侠不必多礼，山居清苦，饮食简陋，贫尼略备杯盘，还请魏少侠海涵。依云，上菜吧。”就有一个青衣小婢端着几样菜上来。

    “前辈盛情相邀，晚辈不胜荣幸。”这都是些客套话，不过，魏元钊见丫鬟端到桌上的饭菜，觉得这个小月尼姑口中的“山居清苦”虽然未必，“饮食简陋”却并非客套话。

    桌上摆了三个菜，一个是清水煮白菜，一个是清水煮白rou，寡淡不见油星子的汤面上浮着几片菜叶子或是薄薄的rou片。另一个菜是小碟子酱菜根，——如果这也能算是一道菜的话。自家和穆婉茹面前盛了两碗饭，小月师太面前却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小碗，里面是半碗清水般的稀粥，说是粥，是因为水面还浮着几粒饭的缘故，这粥都能照见人影了。

    “家师近年来休粮绝谷，几乎不食烟火之物，偶尔客来，就以半碗清粥陪客。”穆婉茹小声解释道。

    “休粮绝谷？”魏元钊在心中沉吟道，白维翰的记忆中有这样的说法，武者将内功修炼到极深的地步之后，往往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辟谷修行，只是这里面是何道理，白维翰并不清楚。

    眼前这位花信少妇般的妙龄女尼，竟然有这样的修为了。魏元钊又想到：她说的琉璃门，也是白维翰记忆里没有信息。当然，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以白维翰的浅薄见识，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想着心事，魏元钊伸出筷子夹了块rou片扔进嘴里，他前世就是无rou不欢，——这rou片一入嘴，居然是入口即化，一股清新的鲜香味顿时弥散开来，布满口腔。这表面上看起来寒碜之极的水煮白rou绝不简单。

    魏元钊一怔，又从水煮白菜那里挑了一筷子，果然，这白菜也被大厨挖空心思做出了山珍海味般的味道。

    三代才懂穿衣吃饭，果然如此，记忆中的白家也是一县豪族，比起这穆家还是远远不如。

    他脸上的讶色一闪而逝，却已落在穆婉茹眼中，少女不由心中略略得意。

    大家族吃饭规矩繁多，“食不言”是其中最要紧的一条。桌上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女尼小月喝了一碗清粥，就将碗放下了。穆婉茹倒是吃得不少，没有半点纤弱女流的姿态，其实习武之人每日运转气血，消耗极大，都是些大肚汉、吃货。魏元钊吃了一年的生鱼，这时候更是放开腮帮子，好像要把一年的份都补足似地。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到后来是小月师徒围观魏元钊一人了。

    魏元钊放下筷子，笑道：“饱了。一年多没吃热饭，叫二位见笑了。这饭菜也是头一次吃到，忍不住口腹之欲，多尝了几口。”他的样子坦坦荡荡，没有半点造作和自卑，显示出极好的修养，令小月师徒越发肯定他就是白家的幸存者，而不是什么不搭调的药农。

    对小月师徒的这种态度，魏元钊也是心知肚明，这对师徒压根儿就没把自己说的药农身份当回事，不然区区一个药农，值得人家如此款待么？只是，白维翰确实已经死在一指索魂王甫的寒阴指力之下，自己不过是借尸还魂，这其中秘辛虽然不足为外人道哉，但是魏元钊可是没有半点继续使用白维翰身份生活的想法。

    见魏元钊吃完，一旁伺候着的丫鬟依云上来收拾了碗筷，等她退出去之后，女尼小月正色开口道：“魏少侠，这次白家遭逢大劫，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魏元钊摇摇头，对白家遭逢大变的原因，白维翰也是茫然不知，白家因何惹上这种凶顽大敌，以至于全族被灭，在魏元钊和死去的白维翰心中一直是个谜。现在听小月的语气，似乎她是知道内情。魏元钊不禁心中振奋，知晓了白维翰的仇敌情况，对他而言是大有好处啊。

    小月叹道：“事情原委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原来是白家家主白秉瑞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昔年烟霞散人的藏书《霹雳火车经真解》残卷，后来这消息不知怎的泄露了出去，就引来天真教长阳分舵的觊觎，接下来的事就是你亲身经历了的……”女尼小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天真教，长阳分舵……”将这二个词在心里玩味着，天真教魏元钊是知道的，最近几年来活跃中南二十二州的一个新兴教派，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声势一时无两；长阳分舵是天真教设在柳州的唯一一个分舵，因其驻地在长阳县而得名，舵主驼道人李无尘是当年潜州路上有名盗墓贼，前些年加入天真教之后就被派到柳州来建立分舵。想不到就是这人出手害了白维翰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