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亡国之论
起点的审核真要命,尤其是写近代史的,说不准在哪就挨一下,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青松翠柏掩映的小园中,二十余位学子散坐在草坪上,在洗手钵的咄咄声中,聚精会神地听着席位中间那人的讲授。 此人二十出头,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风度翩翩、气势凛凛,虽然面貌儒雅,但却隐隐透着江湖豪气。此刻正用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为学子们细细讲授四书五经中的《大学》一篇。 他年纪虽轻,但学识不凡,许多见解不但书中难见,就是当世的诸多大师文豪,也不敢轻易言说,因此学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此人的讲授固然认真细致,但却似乎一直有些忿忿不平,时不时地瞥向角落的位置,眼神颇为埋怨。 小园的角落里,羽东来叼着根草茎,笑眯眯地看着正在讲课的徐树铮一副受窘的模样,心中乐开了花。 虽然自打那天晚上,羽东来已经放下了前世和徐树铮的恩怨,但毕竟如今是黑暗人格主宰着他,心胸难免有些偏狭,当年的大仇可以不报,但在小处找点徐树铮的麻烦却无可无不可。 于是在羽东来的巧舌如簧下,徐树铮也不知道怎么着,三绕两绕,本来是听课的他,就成了小学堂的代课老师,帮助羽东来讲授国学课程。 如今的小学堂已经不同以往。 粉墙上,羽东来亲笔书就的“稷下之学”四个大字气势恢廓。小园的东边,一栋崭新的四层楼宇即将建成,用作学堂的图书馆和教学场所。羽东来又通过哈里-摩尔出面,聘请了多位白人教师,讲授现代科学和西方文化。而除了这些正科老师,羽东来还请来了礼仪教师、舞蹈教师、体育教师,培养学生们从吹萨克斯管到马术表演的各方面爱好。 然而其他科目的老师好找,唯独国学课程,因为唐人街里缺乏饱学宿儒,因此一直得由羽东来亲自授课,他正为这件事头疼,徐树铮就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走进了这座位于喜东来酒楼后面的小园。 徐树铮担任了居委会副主任一职后,一直着手训练干员,千头万绪,都要亲自处理。所谓万事开头难,等到徐树铮好容易理顺了关系,这才想起和羽东来相约的小学堂听讲之事,又因为早就听说喜东来酒楼后面的庭院“寒园”是唐人街里的风光胜景,因此交待了手中事务,信步来访。 亲眼见识了“寒园”的精巧雅致,又试着听了几节“稷下之学”的课程。徐树铮再次感到羽东来的见识不凡。 原本听到“稷下之学”的名字,徐树铮还暗笑羽东来有王婆卖瓜之嫌。但是听完了一天的课程,徐树铮却恍然发现,这间不大的学堂,既无名宿,又无大家,只是聊聊几位讲师外加二十余个无知孩童,但是在当今之世,如果说有哪家学府担得上“稷下”二字,还真就非这间小学堂莫属。 “稷下之学”,之所以数千年来令人神往,不是因为它的规模庞大、人才济济,而是因为它有着兼容并包,开放自信的精神! 眼前的这间小学堂,虽然比一般的私塾大不了多少,但是里面的每一位学生、教师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再怎么离经叛道,甚至只是些胡言乱语,都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研究讨论。 徐树铮秀才出身,打小也拜过不少的先生,上过不少学堂,但从来没有哪家学堂会像这里一样,所有的学生不需要任何督促,都在如饥似渴地研究着学问。按照羽东来的话说,这里没有人在被动地“听讲”,只有主动地“学习”。 只不过听了一天的课程,徐树铮就毅然调整了居委会那边的工作,专门安排好时间,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上课。 尽管他已经二十出头,但是却没有人取笑他跟毛孩子们一起听讲。因为大伙基本上都习以为常。每逢学堂开讲的时候,酒楼里一半的伙计都会坐在学生们后面旁听。甚至在徐树铮之前,周万秀等几个年轻的主事早就搬着小板凳加入了学习队伍。 如今,羽东来的“稷下之学”早已经名扬华埠。尽管因为之前宴会上的争执,让大部分人看羽东来都不怎么顺眼,但是对于他开办的学堂,却是有不少人感兴趣。聚云楼的方家兄弟、街市大王赵世勇等几个大商户都曾派人来看过。赵世勇为了讨好羽东来,甚至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进了学堂。为了方便前来听课的人,羽东来专门在院墙上又开了一扇门,华埠居民可以随意进出。 这种开放式的办学方法别说大伙没见过,就连徐树铮也是闻所未闻,但是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其中的确有些道理。 纵观历史上的各个朝代,但凡是开放包容的,莫不是文化昌盛、国富民强。如秦汉唐宋,都城之内番人聚居成市,可谓万国来朝。而自明清以降,国界封闭,兴**,以****上国自居,终于日渐衰败,不可收拾。 羽东来如此办学,就是要打破学堂的藩篱,让学子不仅仅知道圣贤书,更能明白社会民情,同时让居民随意旁听,甚至可以举手发言,也增加了思想的交流碰撞,让学问一道更加宽广。 私下聊天的时候,徐树铮谈到此处,对羽东来也是愈发敬佩。而羽东来则只是哈哈大笑,东绕西绕一番,莫名其妙地就把徐树铮给绕了进去,替他代讲国学课程……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不为善,无所不知,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徐树铮虽然心中郁闷,但讲授课程中却是一丝不苟。唐人街里都是些来自沿海省份的贫苦移民,何时见过这种大家风范,因此不论是二十余位学子,还是旁听席上的众人,都听得悠然神往。 忽然,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攒动的人头后面,一只手高高举起。 “请问。这些陈腔滥调的学问,于当今国家民族之危局,有何益处?” 徐树铮眼中精光一闪,只见人群两面分开,露出一张年轻而又倔强的脸庞。 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削瘦、个头不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镶嵌在黑黝黝的脸上,略厚的嘴唇微微凸起,显得咄咄逼人。 徐树铮眉头微皱,心中却不由暗赞了一声,纽约华人里还有如此少年俊杰,倒是出乎他的想象。只不过听这人的口气,似乎有些革命党的倾向。 徐树铮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边上晒太阳的羽东来,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又掉下一条大鱼。发了,发了!” 羽东来眯缝着眼睛,嘴里叼着草茎,正想要手搭凉棚细细观察,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做无本买卖很多年了…… 最近人格错乱得实在厉害,一不小心就带出了某位劫道行家的习惯作风。 羽东来拍拍脑门,总算是赶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不过对于眼前的这条大鱼,他倒是真有种天上掉下馅饼的感觉。 徐树铮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本,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小兄弟,在下徐树铮,不知你怎么称呼?” 那青年穿着一身粗布工衣,袖口上还残留着机油的污渍。他昂首挺胸地穿过人群,明亮的眼神注视着徐树铮。 “在下冯如,请恕冒昧。” 冯如,原名冯九如,广东恩平人,少年时赴美谋生,善于机械发明,设计制造了中国人的第一架飞机,仅比莱特兄弟的首飞时间晚了七年,而在飞机工艺上则超过了同时代的世界各国。被后世尊为“中国航空之父”。
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忘了这茬! 羽东来有些懊恼地咒骂着自己的主人格。光顾着发家致富,差点让这么个近在咫尺的能人给跑掉。 按照原本的历史,1900年的时候,冯如这位********的航空之父,恰巧正在纽约的工厂中埋头苦干,学习机械制造的知识。 徐树铮看着这个工人打扮的青年,心中愈发地感兴趣起来。 华人在美国闯荡也有几十年的时间,各行各业都有所尝试,但工厂中的工人还是较为冷门,主要是语言障碍,再加上此时的华人对于大机器工业还不是非常地了解,因此华裔的熟练工人还是非常稀缺。 徐树铮微笑道:“冯先生,你刚才说我讲的是陈腔滥调,不知是什么意思?” 冯如见他不愠不怒,也是暗中佩服,当下拱手道:“我并不是说你讲得不好,只是四书五经这些东西,已经落后于时代,腐朽陈旧,只会让人固步自封,于国于民似乎都没有什么用处。” “敢问你觉得书中哪一句话是腐朽陈旧,让人固步自封的呢?” 冯如一怔,嚅喏着不知如何开口。原本责问的气势一下子馁了。 他十二岁就跟随家人赴美国谋生,虽然也知道之乎者也,但自小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因此对于经书并不怎么了解。刚才也不过是一时意气,有感而发罢了。 “我没有读过什么书。” 冯如低着头回答,惹得旁观众人一阵哄笑,他那张黝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过,我却知道,我们大清国屡战屡败,任人欺凌,就是因为不懂变法的缘故,这岂不是证明西方的文化要优于我国的文化吗?” 一刹时,学堂内外寂然无声,大伙都停了笑,怔怔地看着这个名叫冯如的年轻人。 他说的是实话。 1840年以来,无论是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还是甲午战争,大清国从来是毫无招架之力,任由列强宰割。士大夫们在故纸堆中皓首穷经,却怎么也找不到应对危局的方法。文庙里的孔夫子,渐渐地换成了天主堂的十字架。所谓的****上国,如今连海外华人都羞于提起。 徐树铮素有急智,朗声道:“那是因为朝廷昏庸无能,官吏贪腐无度,民众缺乏教化,并非是我国的文化败了。” 冯如摇了摇头,“不对,按照先生你的说法。为何西方诸国就没有昏庸的朝廷,贪婪的官吏和愚昧的人民?这还是文化的优劣不同,造就了国情的不同。” 徐树铮呆了一呆,却是没想到自己才高八斗,居然会被这么个毛头小子诘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个……”徐树铮沉吟半晌,反问道:“那么按照冯先生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呢?” 冯如向前走了两步,刚好走到众人的中间,他环视四周,目光灼灼。 “依我的意见,如今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必须摒弃陈旧的文化,全面学习西方的政治、科技知识。” 说着他顺手拿起一本经书,挥舞道:“像这些子曰诗云的东西,就不必再学。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多看看数学与物理。假如我国人人都是发明家、科学家,则不论坚船利炮还是洋枪火器都唾手可得。若如此,环球还有哪国敢与我抗争?” 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小园之中,众人在冯如灼热的目光注视下,似乎都受到了感染,就连徐树铮,也不禁微微动摇。 忽然,学堂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若真如君所言,则中国必将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