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 （下）
北京城那气势磅礴的天子居停内，愁云惨淡，东暖阁里跪了一地的军机大臣。领班军机世铎跪在最前面，由他起头，翁同龢，额勒和布，孙毓文…………，这些中枢大臣，皆脸色苍白，深深的拜伏于地，恨不得将脑袋藏进袖笼里。 光绪呆呆的，神经质般的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两眼无神，仿佛正在魂游太虚。 慈禧一边抽着水烟儿，在袅袅的烟雾中打量着又瘦了一圈的光绪，心中觉着一阵风就能将这位大清朝的皇帝给刮出去老远。 “皇上，该怎么着，军机们可是都等着你下旨呢。”不知道过了多久，过足烟瘾的慈禧微微抬头，低声的催促道。 光绪闻言浑身一震，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求助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自打朝廷要求和的消息广为流传，不但百姓汹涌、士林愤慨，就连旗人中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絮叨着朝廷不争气儿，败家。民气之沸腾自洪杨乱后，达到了最顶峰。尤其是还有个叫嚣着“满清降，五色旗不降！满人降，皇汉不降!”的赵逆，配上在安东义州两场实打实的胜仗，顿时就在民间掀起了巨大的声望。 皇城里不少人在茶坊酒肆里悄悄议论，还是咱汉人爷们儿有骨气，不像这满人皇族经过二百来年承平消磨，就只剩下卑躬屈漆，遛鸟提笼了！ “老佛爷，皇上，民间愚夫，不知朝政艰难，不知攘外安内，不抚东洋，如何全力剿贼？”翁同龢见学生无助，自然要声言力挺，再说，这本就是他的主意，如此时刻敢不自辩？ “奴才早曾说过，这打仗，既花钱又要死人，东洋左右不过想要点土地银子，给他便是了，咱大清钱丰地广，也不缺这些……”额勒和布小七十的人了，每逢说到外战便是一个主意：“不打，抚之。” 沉默中的光绪闻言突然爆发，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臭骂：“混账东西！你这老货除了会纳姨太太，还会什么？抚、抚、抚，总有一天这天下得赔完！到时候拿什么抚？拿朕的脑袋去抚？” 光绪骂得滔滔不绝，虎虎生风，倒将心中怨气吐露一大半。对东洋，若不是有五色旗，他本意是要打到底的，现在这情况，抚便抚罢，为了稳固江山，捏鼻子认下便算了，反正练军淮军败得一塌糊涂。可如今群议纷纷，大言朝廷卖国，觉罗家挺不起腰杆子的时候，慈禧又要让他出来顶杠，心里老早便憋了股邪火，正好对着老中堂发泄一通。 皇帝一发火，屋子里顿时就轻丝雅静，军机们又趴下头，使劲儿扣地砖儿玩了。慈禧对光绪心知肚明，不阴不阳的道：“发顿儿火就能封住天下之口？皇帝还是和军机们好好说话，想办法把这事儿圆了过去，不能让朝廷失了体面才是！” 说完，竟然起身招呼伺候一旁的李莲英，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慈禧甩下这么句话，让光绪哑口无言。看来，抚局已定，这黑锅就扣自己头上了，也不知道将来修史官儿会怎么编排非议。 “都说说吧，抚东洋，咱的底线在哪？”世铎见慈禧离开，光绪木然，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刘坤一不愿去营口剿贼，这赵贼该由着谁领兵对付？都得议！” 就抚东洋，本是恭亲王的首尾，可这老王爷态度鲜明，只负责和东洋交涉，一切章程都由皇帝下旨，啥都不管，铁了心当个牵线木偶。 营口聚集的大军一直在等刘坤一上任，可这位南洋大臣拖延搪塞，扭扭捏捏，就是不北上。最后借着清廷要议和的由头，借着全国的反对浪潮，干脆直言不讳的表示不想打内战，要去凤凰城打日本人，彻底向朝廷表明了态度。 不了解内情的，还在为南洋大臣的气节赞叹钦佩，明白内幕的都知道刘坤一不过借这股风潮，不去营口趟浑水罢了。开玩笑，精锐的淮军被日本人打得抱头鼠窜，而日本人又在五色旗手里吃老大一个败仗，空架子，烂摊子般的湘军对上任何一个都讨不到好！ “刘坤一违抗圣命，还请皇上下旨严饬！”翁同龢先手向光绪拱手，然后道：“营口大兵齐聚，与其空费钱粮，无所事事，不若请奉天将军总统剿贼事宜。” “事已至此，便拟旨用印，如此办吧。”光绪没心思，有气无力的照准，挥手让一干大臣退下。国事、家事，无一事顺心，这个皇帝干得瞥屈至极！ 其实，困扰其中的不仅仅是光绪和清朝。 在日本，充斥着喜乐的大本营，没有了群魔乱舞的狂欢，只剩下一片茫然呆滞。山县有朋发来电报，安东的五色旗陆军有向九连城运动的迹象，他请求大本营批准此前的军事计划，往长甸城攻击，转而渡江回朝鲜。否则，补给断绝，天气更加恶劣之后，第一军恐有灭顶之灾！ 第一军的命运，并没有因为满清求和得到一丝的改善。五色旗犹如挥之不去的噩梦般，如影随形的与帝国征清大业相伴。 冷冽的海风吹过，将窗户上的白色窗帘吹得高高掀起，让冥思苦想中的伊藤博文觉得就像是块裹尸布一样，怎么看怎么糟心。 “首相阁下，请您决断吧！”大山岩担了第二军军长的差事，但却没法带着军队登陆，整日里除了和海军发脾气，打嘴皮官司，就缠着伊藤博文想办法。陆军就像是他和山县的孩子，是从开化之后，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整个日本只有七个常备师团，现在就有两个在第一军！这让大将如何不心急如焚。 “决断？”伊藤抬起头，直盯着大山岩道：“大山君，现在如何决断？帝国在朝鲜没有一丝力量可以接应山县君。如果，第一军彻底失败，帝国在谈判桌上将面对更大的压力，一个存在于支那境内的第一军，远比窜回朝鲜更有用处！” 大山岩并不卖帐，争锋相对的道：“阁下！第一军的境况还能坚持下去吗？在不行动，第一军自己就会垮！现在快入冬了！” “垮不了！支那恭亲王已经与我约定将在下关进行和谈，我们完全可以让支那为第一军运送补给！如果支那不同意，那便让山县君向凤凰城开进，我们始终要让支那知道，帝国还有力量继续战斗！”伊藤振奋精神，将这几日思索的对策和盘托出。 大山岩略一思索，认可了伊藤的想法，但仍不放心的道：“可是现在五色旗似乎有进攻山县君的意图……” “那是假象！”伊藤博文大手一挥，气势十足的打断了大山岩：“五色旗的力量亦是有限！它始终面对着支那的清剿，不可能长期与帝国对峙！这个赵承业借着帝国的东风，已经在支那掀起了声望，下一步他的注意力将会放到支那身上，与帝国对抗不过是养望及撷取利益的手段！” 伊藤博文始终认为赵承业最大的野心是复国，按照中国历史传统，他这样的野心家，是乐于看到日本对清国进行打击削弱的，清国越弱，他就越有成功的机会。他手头的实力就是实现野心的基础，是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国战”将本钱拼干净的！只要有绝对的利益，相信他一定会按兵坐视，只可惜第一次接触时，实在太小看他了。 “您的意思是……” 伊藤博文顿了顿道：“让小村君再次去交涉，这一次，我们给出实质性的好处！让他收手，让他去和支那内斗。那么大个国家，如果不虚弱，不内斗，帝国即使赢了这一次，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日本以比清国贫弱近二十倍地底子起家，这么些年经营，虽然占了彻底开化自强的便宜，但国力这个东西，是需要长时间积累的，是实打实的东西。所以，当日本国内挖潜到极限，发展到瓶颈，需要借助外力的时候，明治菁英们才会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清朝的身上，在这个腐朽的国家获得营养，获得利益，借而制霸东亚！甚至成为世界第一等强国！ “大山君，看着吧，帝国终将会站在亚洲之巅！我向你保证！”伊藤博文突然散发出的自信，就如窗外呼啸的寒风，将屋内的不安与迷茫吹散一空。 ******************************** 滞留在旅顺的各国团体，对清朝求和的消息反应不一。俄罗斯人首先离开，在他们看来，东亚领导权易手就在眼前，清国究竟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是当前最需要关心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沙皇东进建立“黄俄罗斯”的大业。至于五色旗，暂时顾不上了，以后再详细了解罢。 法国人是和好基友一同离开的，原本来旅顺就是凑热闹，打酱油，发现赵承业滑不留手，一句实话都没有，便已经有了离开的心思。在清朝要与日本和谈的关口，还不如回家琢磨琢磨，能不能从中博取点好处。 美国人更无所谓，这个新兴的国家只喜欢做生意，来辽东也是这个目的，希望和赵承业建立商业联系，通过他打开辽东及东北的市场。清朝与日本和谈还是打仗，实在是毛钱关系都没有。 只有英国和德国，兴趣十足。安东与义州的战事表明五色旗不但海军在东亚称雄，陆军战力也是不俗。英国人越发觉得这个备胎有抗衡俄罗斯的条件，又存着一丝的担心，这个团体军事实力如此强大，若要发展起来，清朝肯定抵挡不住，到时候帝国在清朝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保证？扶持还是观望，英国人还在评估风险。 德国人对清朝与日本这么快分出胜负，显然是不乐意的。这两个国家削弱得实在不够厉害，对威廉皇帝怂恿沙皇表弟向东发展的策略有碍。但五色旗的战力及装备又使得德国佬们留恋往返，这只军队果然如汉纳根所说，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德意志的味道。 德意志人已经按捺不住，迫切的希望与神龙不见首尾的赵承业见面，这个东方版的德意志有太多威廉陛下感兴趣的东西，甚至这就是东方的德意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