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赚城(4)
郭威黄袍加身的夜晚,柴宜哥的军队已从徐州九嶷山出。此时,大风依旧,雪却早已停了,队伍踏着积雪逶迤前行,暗弱的火把照射着白茫茫地大地,积雪在人马行进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多时,已接近徐州城,远处城楼的轮廓也已浮现在视野中。 “公子,前方便是徐州西城门,今夜巩庭美和杨温二人都守在此处!”寒风中,鲁邦凑到柴宜哥身边,压低了声线道。柴宜哥皱着眉头,虽然他平时挺注重锻炼,但毕竟过得还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这次行军可是遭了大罪,风刃凛冽,尤其骑在马上,直感觉如刀子割在脸上一般,偏生这幅笨重的明光铠还不保温,手脚都凉透了。 不过比起身体的寒意,柴宜哥内心的无奈更加让他难以释怀。自以为得计的无间道还是被人看出来了,而且是徐州两个重要守将,若不是杨、巩二人发扬墙头草精神,陈安平就悲剧了,搞不好还搭进王延昭的性命。 “还是我的运气好啊,取巧的本事真不是我擅长的。”柴宜哥暗地自嘲,转头看着精神矍铄的欧阳晟,不由得佩服这个书生的耐力。“叫门!”柴宜哥命令道,同时对欧阳晟说:“先生,现在就看你的了!” 此时,徐州城已然戒备了。巩庭美皱着眉头看着城下愈来愈近的兵马,却没有让弓弩手放箭。 杨温趴在墙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被绑缚在城楼上的王延昭,两人暗地里挤眉弄眼没让巩庭美看见。 这时,巩庭美大声向城下吼道:“来者何人?” 只见火光照耀下,一个布衣青年骑着马匹,不断挥舞手中的白绫,“在下太原府客卿欧阳晟,迎新君即位,不料郭威狡猾在途中设伏,幸得护军拼死抵抗,才保君上无忧,此时去不得汴梁只得退回,尔等速速将城门打开!” 欧阳晟在城下走马,虽然言之凿凿,却是胆战心惊。白天,鲁邦溜出徐州来寻柴宜哥时已说得清楚,徐州二将都想卖了此城,然而又互相隐瞒。他现在佯装刘赟败军,在两根墙头草的眼皮子底下不啻于行走在鬼门关边缘。 欧阳晟也明白,虽然杨、巩二人都有投降的打算,但柴宜哥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连他们手下的武宁军也不留恋。他被柴宜哥抓了,命运也很清楚,要么为公子爷效力,要么就去死,不过就算是要效力,那也得做点贡献才行。没奈何,只有将脑袋撇在裤腰上陪柴宜哥演上这出戏。 欧阳晟在城下叫门,城头上的二人都不禁开始发怔。互相对望了一眼,杨温道:“那确实是太原府的人,迎君之时某曾见过,当下该如何是好?” 巩庭美皱着眉头,沉声道:“若不迎接,诚我二人心怀不轨,若出迎之,又恐怕有诈!” 听闻此言,杨温郑重点了点头,上城向欧阳晟回言:“黑夜难以分辨,平明了相见!” 欧阳晟急忙焦急大叫:“风雪载途,君上身体疲惫不已,尔闭门不出欲至君父何等境地,速速开门!”此时,欧阳晟的语气已明显满是怒火,城头上两个心怀叵测的家伙不禁有些害怕,又情不自禁地互相打望。 看着杨、巩二人惺惺作态,王延昭觉得好笑。两人都想投降,但又吃不准对方的想法,而且还打着牺牲对方为自己获取最大利益的心思,“这根本就是一场戏啊!”王延昭在心中感叹。 此时,两人皆犹豫未定,城下的士兵也跟着叫起门来。 “看城下兵马不多,某引五百人出城迎主公,若是有诈,请君紧闭城门!”杨温突然面色郑重地对巩庭美道,巩庭美又惊又喜,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拍着杨温的肩膀,“好兄弟,有劳你了!” 看着这一幕,王延昭rou麻地想要撇过头去,不过接下来还有他的戏份。杨温整了整盔甲,踏步走到王延昭跟前,大声道:“四郎,莫怪某等疑你,若城下真是君上,某回来后甘愿领罚!”话虽说得慷慨,眉眼间却分明是“兄弟,我豁出去了,你可别蒙我”的神态。不过这矮胖子的戏瘾显然还没过足,转过身来声音愈发慷慨,对巩庭美道:“兄长,若城下真是有诈,请您诛了此獠为兄弟报仇!” 巩庭美闻言,含泪点头,慨然回应,“绝不负君!” 说完,杨温大叫一声,“儿郎们,随某迎君上!”接着便下城点兵去了。 说起来,杨温和巩庭美相比究竟老实了一些,虽然演戏颇为夸张,但确实是想豁出去了,反正王延昭曾含糊向他透露出自己是郭威细作的事,他对此深信不疑。如果城外真是刘赟,他干脆杀了了账,自信那些疲兵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如果城外是郭威的先锋,那他就像迎主公一样迎入徐州罢了。 别看他在城楼上对王延昭言辞激烈,但这家伙是自己捆起来的,他的那一百多护卫也是自己的人在“监视”,如果真的在城外厮杀起来,王延昭趁巩庭美不备,夺了城门完全没问题。想定了这些,杨温觉得自己慨然出城,怎么弄都是一件功勋。 只不过这丫完全没想到刚下城楼,那个做悲悯状的巩庭美就换了副脸色,径直走到王延昭身边帮他松绑,热情道:“真是委屈四郎了。”一面说又做出不解之色,“城下叫门的真是太原府客卿,缘何如此?” 虽然王延昭跟巩庭美说得也很含糊,但这丫明显比杨温聪明,不管城下来得是谁,只要跟王延昭站在一起肯定不会糟。 “某同那欧阳晟都是随着迎君队伍来的,有何不妥?”王延昭松了松有些酸麻的筋骨,故意把话说得玄而又玄,巩庭美却露出一副有所得的样子,摸着下颌道:“杨温此子果然心怀不轨,他若不主动请缨,某还看不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出城迎君又不知是否有诈,生死五五之数,敢这么干的除了忠心不二,就是心怀鬼胎了,但以五代军人的崇高品质来看,杨温很明显是心怀鬼胎。“那就怪不得哥哥拿你做了献城的功勋!”巩庭美在心中狞笑,比起杨温,他那鬼胎的妊娠反应明显更剧烈啊。 杨温此时已点兵完毕,披挂上马,引五百兵出城,将将跑过吊桥便大声叫喊起来,“君上何在,末将杨温救驾来迟!”嘴里这样喊,心里却戒备着,连带着那五百士兵都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就在这时,城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兵马簇拥之地突然亮起了火把,明晃晃地光晃得人眼睛发胀,士兵们都有些不适应,杨温也微微撇过头,这时却见火光耀眼处是数百雄壮骑兵,一员甲胄齐整的骁将拍马从人海中冲了出来。 “原来是鲁兄弟。”杨温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虽然一时没有想通鲁邦怎地突然出现在这些骑兵之中,不过当初他含含糊糊要卖城的时候,鲁邦也侍立在一旁。所以,此刻杨温陡然有了找到组织的温馨感觉,说实话,他还真不希望对方是刘赟,毕竟弑杀旧主的心理压力很大,更重要的是,刀剑无眼,能不打最好。
看到鲁邦,杨温镇定了,戏瘾再度发作,以一种如同昆腔一般的感叹哭音大叫起来,“真的是君上,真的是……”一边叫,一边拨开人群,也拍马向前跑去。 杨温如此作态,士兵们都放松了警惕,然而杨温的长音还没有拖完,却发觉情形不对,鲁邦横刀奔马,来势汹汹,眼睛里似乎只有仇恨没有情谊,这不是很奇怪吗? “鲁兄弟?”杨温诧异地勒住缰绳,疑问还没出口,鲁邦已经奔到面前了,“匹夫安敢怀诈,欲杀君上!” 此言一出,杨温顿觉魂飞天外,急忙拨马回头,鲁邦却早已挥刀过来,他来不及格挡,只是惨叫一声,人头便飞了出去。“我说过要砍了你!”鲁邦愤恨地将人头挑在刀上,大声呼喊:“逆贼杨温,吾已杀之。众等无罪,投降免死!” 晕,这绝对是城下那五百武宁军的反应,老子们明明出来迎接君上,咋突然成逆贼了呢? “扯呼,赶紧回城!”一个士兵大叫起来,然而刚跑到吊桥,城上却乱箭射了下来,只见巩庭美持剑屹立城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天杀的杨温,竟敢欺我,欲谋害君上,将士们,不能留活口!”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那五百武宁军乱了阵脚,纷纷将兵刃抛在了地上,这时,柴宜哥的骑兵根本都没有动。 “我cao,徐州城就这样夺下来了?”柴宜哥突然有种无奈的感觉,按照自己的剧本走,应该是有好一番厮杀的,不过也没差了,人依旧是要杀的,否则贺兰瑾的骑兵队就白来了。“入城!”柴宜哥拔出腰刀,骑兵们鱼贯朝城门进发。 “成了,巩将军可是立了大功啊,赶紧下楼迎接公子吧!”看着城下匍匐一地的武宁军,以及雄赳赳的骑兵队伍,王延昭抚掌大笑,一把揽住巩庭美。 “公子?”巩庭美愕然,“哪个公子?” “别怪兄弟此前没有说清楚,此次袭取徐州的正是郭公的孙儿,郭宜哥公子!”王延昭大笑着和巩庭美奔下城楼,而他那一百多护卫却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城楼上。 听到王延昭介绍柴宜哥的来历,巩庭美又惊又喜,连忙抢到城门跟前。徐州本土出身的军官一直不容易抱上大腿,这一次恐怕不一样了,郭威的孙子,这大腿多粗啊! “谁是巩庭美将军!”柴宜哥奔马驶进城门,根本来不及客套,急急发问,这幅cao切模样给巩庭美一种礼贤下士的感觉,兴奋溢于言表,当即昂首挺出,“末将恭迎……” 话还没说完,柴宜哥手中的军刀直接插入他的面门,顿时呜呼哀哉,“勒令武宁军全部缴械,若有器械在身者,杀无赦!将投降者羁押起来,容后处置。” 话音一落,贺兰瑾的铁骑分成几路,驱杀起来,而驻留在城头上的武宁军还来不及反应,身边那些侍立的王延昭的护卫也行动了起来,顿时,一场对武宁军的大屠杀拉开了帷幕。 “去陈安平府上!”柴宜哥将军刀收回鞘中,在护持下直奔陈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