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1)
乾佑二年(公元949年)七月壬戌,河中城。 士兵的喊杀声响彻了外城,郭威的将旗已经插在了子城的墙头上,城里也火光四起。 李守贞落寞地坐在书房中,房间里铺满了荆柴,还涂抹了很多油脂。手中握着火烛,李老头泪眼婆娑,起兵造反之际不是没考虑过今天的下场,只是皇帝宝座的感召力实在是太强了,而且术士明明说了,天命在李家,他的儿媳妇不是要当皇后的吗,怎么现在要混到自焚的地步呢? “也许是我的旗号打得不对,我姓李该复兴大唐的,怎么举起了暴秦的旗帜,这是报应啊!”李守贞喃喃自语,火烛在柴禾上试探来试探去就是不舍得丢下去,可是上天似乎也没留多少时间给他犹豫了,郭威的军队已经开进子城了。 “大人,我们还有机会,我们……”李崇训跪在书房门外,鼓足最后的勇气希望父亲能给一个决断,但是握着青锋的手却颤抖不已。在他的身后是被捆绑起来的李家家眷,人心惶惶,一个二个都可劲儿地干嚎着。 此时书房里传出几声闷哼,李守贞的妻妾们想要声援李崇训,想要让李守贞知道,她们是支持他杀出重围的。就算是李家父子败了,她们这些女眷可能会被兵痞强暴,可能会沦为奴婢,但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像现在这样被绑在淋满了油的柴火旁边是万万没有生路的。 “我们完啦!”李守贞推开书房门,叹息道。八天前郭威就攻破了外城,他为什么又将子城围困了八天?就是让那些不愿意给李家陪葬的人有投降的机会。如果八天前郭威戮力破城,或许他李守贞还能凭借数百敢死队冲锋而去,但是现在么,河中之战,战殁者不及降者三成,李守贞的人品还真是……也不知他怎么就认定自己有帝王相的,只可怜河中城的百姓有一半都饿死在了围城战中。 李守贞睁着通红的双眼,怔怔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又将目光在捆了一地的家人身上逡巡,嘶声吼道:“思媛呢,我们的皇后呢,她在哪里?”嚎了一嗓子后又哈哈大笑起来,花白头发披散开来,“赴阴曹,赶赴阴曹为鬼雄!”李守贞纵声大叫的同时,手中的火烛终于将铺满屋子的柴禾点燃,一时间烈火熊熊。 “大人~!”李崇训仓惶地大叫了一声,瞠目欲裂。望着书房里的火光,那被捆绑在地的李家人纷纷滚做一团,哭号声越发凄凉。“都走,都走,陪着大人下地狱!”李崇训像患了失心疯一般,手中三尺青锋化作索命厉鬼,书房外被捆绑的李家人均被捅了个对穿,顿时血流漂杵。 李崇训此时已经癫狂了,看着满地的死尸,映衬着身后的火光,提着剑在宅院中胡乱奔走,边走边嚎,“思媛,你在哪儿,郎君带你同去阴曹做夫妻啊!那老和尚是个骗子,咱们没有天命,没有天命啊!”如血人般的李崇训哽咽着站立在庭院中,念及天命一词顿时痴了,看着厅房里白布幔帐被热气冲撞飘动,却再也迈不动脚步,恍惚中看到叠叠幔帐中藏匿着纤细的身影,似乎是新婚不过两年的妻子符思媛。 李崇训颤抖着手指了指幔帐,呢喃道:“思媛,到夫君这里来!” 没有反应,幔帐中的人影似乎更加渺远了。 “思媛,思媛,到夫君这里来!”李崇训跌跌撞撞地闯进幔帐之中,凄惶如丧家之犬,握着剑诀在幔帐中狂舞乱砍,“骗子,骗子,你和那老和尚都是骗……” 李崇训的声音顿住了,一柄短刃从腰间斜斜地刺入身体,依然是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孔,此时却冷漠如寒夜的月光,只有眼眶中晶莹的泪花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余味。 “我从来都不曾欢喜过你,也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当李家的皇后!”符思媛战栗着伸手夺过了李崇训手中的剑。 李崇训看着自己的妻子,怎么不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柔弱的女子,他吃力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冰冷的脸,可是腰腹处却传来更加剧烈的绞痛,原本泛红的眸子正在流失神彩。 “思媛,某一直认你是某家的皇后。” “抱歉,我不愿与你共死。” 白皙的手掌将李崇训的眼眸阖上,符思媛依旧战栗着,却没有一丝犹豫,很快火光将飘舞的幔帐化为灰烬,继而烈焰开始吞噬厅堂。符思媛面对着大门站在了庭院中,娇柔的身子如同迎风细柳。 “郭公与吾王父有旧,汝辈无犯我!”符思媛环顾着四周,娇弱的身躯掩不住倔强。 冲进李宅的士兵感受到符思媛不容侵犯的凌烈气质,情不自禁地纷纷退步,只留下带队的俊逸将领兀立在符思媛面前,讶异地看着她。冰冷的目光令人心悸,然而符思媛不退半步。 半晌,那将领才咬牙吩咐道:“救火,把有用的东西都抢出来!” 士兵们立即行动起来,只有那将领依旧盯着符思媛,眼波流动不知在作何计较,符思媛却始终是凛然不惧的神情。好一会儿那将领似放弃了一般,柔声道:“某带你去见大人。” 汴京,何园。 小花园里放着两张木制安乐椅,柴宜哥和陈厝分别安居其上,在夕阳余晖下,一老一少安静地享受着静谧的时光。 “宜哥儿,若论及享受,你实在比淮南富室懂得多啊!”陈老头惬意地在摇椅上挺了挺腰杆,挥一下蒲扇抿一口香茶,心里感叹着这小家伙脑瓜怎么这般灵活,胡椅在他手里还有这么多变化。 “嗯哼哼~!”柴宜哥将脚放在安乐椅前的矮竹凳上,一位身着吴服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帮他按脚,小柴哼哼唧唧像头快乐的猪。“这才是穿越客的生活奥义啊,摆脱现代社会的思想束缚,迅速成为一个好逸恶劳的二世祖。”瞅着正在为自己服务的倭女,柴宜哥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恶趣味,伸了伸左脚,“里美啊,换脚!”说完竟然傻傻地笑起来。 “嗨咦~!”倭女还听不太懂华语,但柴宜哥的动作还是明白的,恭恭敬敬地捧起柴宜哥的左脚,看到主人傻笑,不自觉报以微笑。 陈厝实在不理解宜哥儿为何如此喜欢这个倭女,说她美艳吧,可还很年幼,身材如同豆芽一般,说她聪明伶俐吧,却连中国话都不会讲,来来去去也只听得懂几句。想到这里,陈厝不禁暗笑何福殷,殷情地给柴宜哥献上倭女,却是跟自家女儿分宠,说起来,柴宜哥嘴里的美女何六娘,这小子却连手指头也没曾碰过。 柴宜哥看陈厝的表情,暗自讥笑,“老头子懂什么,瞧瞧这丫头,分明就是青涩版的石原里美嘛,前世俺可是里美酱的粉丝。过几天给里美做套水手服,还有象腿袜……” 此时,正对小花园的绣房里,何六娘正倚着窗棂做针线,只是眼尾的余光不时偷瞧院中的柴宜哥。回想去年父亲退婚,把自己送给郭家小公子的时候,自己当时的反应,一个总角孩童居然贪图自己的美色,这真是荒唐啊。可是郭小公子毕竟是自家的恩人,而且父亲能抱住郭家这颗大树对家族也是百利无害,所以何六娘也认命了。只是一年过去了,这位小公子除了让自己帮他洗过一次头之外竟从没碰过她。当然,小孩子还不晓事,总是要等两年的,何六娘本来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
可是今年小公子的变化真大啊!何六娘的针穿过绣谱蓦然停滞了,偷瞧柴宜哥的目光有些失神。虽然年龄还没到,但柴宜哥今年已经束发了,他一直抱怨总角难看。十二岁的少年依旧满脸稚气,但是个头却蹿得很快,如今已经与何六娘身高相仿了。 “也许等不了两年吧。”何六娘对自己突然涌现的想法感到羞赧,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为柴宜哥按脚的倭女,暗忖:那女子有什么好,就是嘴唇丰润些,眼睛大一些而已,还是个倭人。一边想,她一边侧脸看了看铜镜,嘟嘟嘴,奴家的嘴唇也不算薄啊。 花园的入口处,何福殷安静地侍立。今天小公子的情绪不错,说不定又能搞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他设计的安乐椅和摇椅在淮南可是很有销路。只是小公子对那倭女恋栈让何福殷很是自责,六娘还没有那倭女跟小公子亲近呐,若是小公子不喜六娘,郭家这颗大树自己又怎生抱得稳当。悔不该跟柴宜哥提及自己买了倭女,就算是要送,也该好生训练让那小蹄子知道自己这个主子的好呀,可现在那倭人恐怕早不记得谁是何福殷了。 何福殷站在路当间自怨自艾,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刚想发怒,却见那人眼尾也不瞧他,径直朝柴宜哥跑去。 何福殷定睛一看,不由得苦笑。那冒失的家伙是柴宜哥留在何园的家丁头子,年前不过是汴京城里的小混混,自己要弄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般容易,可自打跟了柴宜哥后,别说自己得对人恭敬,就算汴京城人家也敢横着走。 一般柴宜哥在享受的时候下人是不敢打扰的,可是满熊今天却很急迫,直接跑到柴宜哥身边耳语起来。 “蠢货!”柴宜哥坐直了身子,“打不赢不晓得亮牌子吗?汴梁地界上谁敢拂史相的面子?” “没来得及,对方托着苏逢吉那老儿的庇护,鲁大哥一听苏逢吉的名字就发疯似的跟人家拼命,拉都拉不住!”满熊唯唯诺诺地说。 柴宜哥摆了摆手问道:“人没事吧?” “还好郑恩是个杀才,硬是从人堆里把鲁大哥抢了回来,只是外面的兄弟伤了十好几个,喜得没有死人。”满熊搓了搓手,提起苏逢吉他也恨得牙痒痒,和鲁邦一样,他的老爹也是死在苏逢吉的“净狱”案中。 “苏逢吉现在算哪根葱,你马上让郑恩去找王俊如,让他手下的兵士化好妆,再带着我们的人去把那里给屠了。我去跟史德榜打个招呼,现在的苏逢吉可不敢和史弘肇硬抗!”柴宜哥抓着满熊的手拍了拍,表现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腻歪劲,“金银就不用和俊如的军士们争了,要紧是让我们的人都见见血。” 听到见血一词,满熊心里咯噔,好像驻留在何园里的嫡系兄弟都多少沾过血了,就自己每次办事溜得极快。 汴京如今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虽然五代动乱,但从朱阿三时*始,汴京城的宫变虽多,但城市遭受的破坏却不算太大。相应的,这座城市仰仗的汴河漕运非常的兴旺。刘知远在位的时候,苏逢吉凭借先帝的宠幸,在汴河上是大捞特捞,当年苏逢吉为什么要陷害李崧?除了嫉恨这晋相外,还因为李崧的堂弟居然敢向汴河漕运伸手。 不过时代不同了,如今刘承佑当皇帝,顾命大臣中苏逢吉已经靠边站,他还想霸着漕运获利,就要看其他几位大臣同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