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汴京少年(3)
“宜哥儿!”脚步声蓦然停滞,苍老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在秘室中回响。 辨出来者是陈厝,柴宜哥松了口气,暗骂一句老梆子顺手就把短刀扔在了地上,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了一身冷汗。 “嗤~!”郭月娘伸手抓过柴宜哥湿漉漉的汗爪后忍不住笑起来,“这可是在家中,就算有人来也不必如此紧张,宜哥儿你怎地吓出汗来了?” “我这可不是害怕,明明是你把我折腾的累了,也不想想自己长了多少rou!”柴宜哥随口辩驳,同时也静下心来。骤然发现这条秘道以及兵甲,他还没有盘算清楚要不要告诉家人,不过现在陈厝找了来,他再盘算也没用了。说起来这老头算是郭威的半个岳丈,对郭家是忠心耿耿。既然他发现了这条秘道,那么董婉一定会知道的。 “陈翁,我们在这儿!”郭月娘嚷嚷了一声,站在台阶上的陈厝闻言答应了一声,慢悠悠地踏进了秘室。老头子如今依然耳聪目明,刚才短刃掉落的声音可把他吓了一跳。 “哎呀,这~!”陈厝看到这假山下别有洞天,兼之那些难得一见的金银和兵刃时,不禁讶然叫出声来,嘴巴大张着足可塞进一个鸭蛋,无意识地举起一只手,颇似招财猫。 郭月娘看到陈厝震惊的模样,浑忘了自己进来时的表情,跑到老头身边得意地扬起了脖子,“陈翁,这是我们发现的,藏着很多宝贝呢,宜哥儿说有宝藏果然就有呢!”言语里毫不掩饰对小侄儿的崇拜。 陈厝笑呵呵地摸了摸郭月娘的脑瓜,也不多问,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当他的目光落在柴宜哥的身上时,眼神有些迷惘。此时,柴宜哥也在偷偷观察老陈。虽然陈厝进来时满脸讶异之色,但在柴宜哥的眼里却显得有些做作。郭月娘还小,看不出端倪,但柴宜哥可是小人儿的皮囊中包藏着大人的心智,他甚至觉得老陈本可以将惊愕演绎得更传神一点,但可能面对的是小孩子,所以情绪有些松懈。 “他来过这里!”柴宜哥迅速做出了判断,他记得从假山上下来的阶梯颇有些曲折,这老头连火折子都不带就这么径直走下来着实可疑。同时,他猛然记起郭威称帝之后只有一位嫔妃,那就是董婉,可见董婉是郭威众多亲属中唯一从屠杀中逃脱的。 如此种种,说明陈厝早已发现了这条秘道,并且告诉董婉让她躲过了危机。不过郭家其他人都未能幸免于难,极可能是这老头私心作祟了。他把董婉视作骨rou,却未必把郭威的亲属放在心上。 “仅有董婉幸存,即便郭威将来再纳新欢也必然不能薄待这个因他而出生入死的女人!这老梆子的算盘打的真好!”想到这里,柴宜哥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但这位穿越客似乎把陈厝想的太可怕了,或许这老头有私心,但他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柴宜哥显然有点以己度人了。 “夫人正在找你们呐,快上去吧!”陈厝并没有对木箱子表现出太多的好奇,也没再多看那些兵器,反倒将两个孩子揽在怀中,做出一副慈祥外公的作态。 “不知道董婉现在知晓这条秘道了没。”柴宜哥在心中计较着,突然拽了拽郭月娘的袖子嘱咐道:“月娘,不要把这里告诉别人!”同时偷偷把郭月娘插在头上的碧玉簪子给取了下来。 “为啥?”郭月娘不明白柴宜哥的意思,更舍不得那些漂亮首饰,小丫头想着若是把这些东西交给大人肯定会被好生夸奖的。 “你看,这里面还有好长的路我们没去探察过呢!”柴宜哥指了指秘室尽头黑黢黢的长廊,轻言细语地说:“若是大家都知道了,青哥,意哥他们肯定也会来玩耍的,他们比我大,我可指使不了他们,我们就会没乐趣了。”这些话对郭月娘的触动不是很大,虽然她不喜欢跟自己的哥哥们玩,但却是个大方的女子,从没有起过藏私的念头,不过由于对柴宜哥一贯的信任,她还是点了点头。 柴宜哥生怕小萝莉管不住嘴巴,附在她耳边继续说:“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要守住了!” 郭月娘本待让柴宜哥至少告诉另一个侄子诚哥儿,她最喜欢的就是柴家这对兄弟了,但听到柴宜哥说这是两个人的秘密,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但觉耳朵热乎乎地,忍不住将小手指伸了出来,“好啊,我不说,打钩钩!” 柴宜哥愣了一下,没想到以前他给郭月娘讲的故事被她活学活用了,只好也伸出小手指。他做这一切都没有避开陈厝,陈老头似乎也只是当做小孩子过家家玩,并没有任何表示。不知这老头是否明了柴宜哥实际也是在暗示他。不过柴宜哥的暗示也没有必要了,因为郭月娘突然呔了一声,抓住陈厝的衣袂摇着手说:“陈翁,你也要为我们保守秘密,伸出手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萝莉,老头,冒牌正太在秘室里玩起了令人绝倒的誓言游戏,柴宜哥觉得自己很无助,陈老头倒觉得挺新鲜,还呵呵笑。最得意的是郭月娘,唱完了童谣不说还大叫了一句,“等等,还要盖章呢!”嫩葱般的手指在老头和正太的小指间上一一摁过,小萝莉的笑声就像风铃一样在秘道中萦绕不绝。 从地道出来时,夕阳已经西垂,红彤彤地光照得人懒洋洋的。柴宜哥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骤然明亮的感觉,再看陈老头那颤巍巍的背影,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这老家伙会把拉钩立誓当回事么?此时柴宜哥对陈厝的观感很微妙,一直觉得这是个可亲的老头,但想到他可能将秘道的秘密独独告诉董婉一人就很不舒服,即便罔顾郭家人的生死总可以把柴家人捎上吧。 此时,柴宜哥突然觉得历史真的很有趣,假若这个陈老头胸怀博大一点,是不是可以改变中国的未来?当然,这只是柴宜哥的猜测而已。 但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柴宜哥倒觉得这老头不会把秘道之事透露给别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本能地想要掩藏这个秘密,也许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是希望能够独活吧,尤其是自己知道历史的走向……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为心底那黑暗的想法感到恶心,忍不住出声道:“陈翁!” “怎么了,宜哥儿?”陈厝转过身看着柴宜哥,老者浑浊的目光显得很茫然。 “没…没什么!”柴宜哥摇了摇头,陈厝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郭月娘早已走远了。 晚餐时间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郭家并非高门大阀,五代纷乱,礼仪也是化繁就简,所以一家人围坐在桌边,不分男女长幼,和后世吃团圆饭的感觉并无二致。 “青哥,意哥,罚你们练的字写好了没?不是说过吃饭之前要交给我看么?”郭威的夫人张珏坐在首位,看到郭威的两个儿子鬼鬼祟祟地落座就喝问起来。 “娘~!”青哥比柴宜哥大两岁,意哥却是和他同岁,说来都是贪玩好耍的年纪。眼看着张夫人诘问,两个孩子就准备撒赖,齐声声发起嗲来。孩子们清楚,张夫人和董姨娘不同,她是地道的书香门第,虽然年幼时就遭遇变故,但文字的根底还是有的,所以他们鬼画桃符能够糊弄董婉却过不了张珏这一关。 “你们俩现在连一篇诗文都默不下来,守筠,奉超可都过了关,连定哥儿也会写名字了!”张珏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虽然现在文人轻贱,但书香门第出生的她还是希望子侄们至少能通文墨。 郭青哥嘿嘿一笑,“男儿当在沙场建功立业,玩弄那毛锥子有何用?”柴宜哥听着这话颇觉耳熟,忍不住泛起笑意。 “什么不学,学那莽夫的疯话,若是你爹听了定要揍你!”张珏骂了一句。柴宜哥却是明白,纵观五代各朝,刘知远建立的后汉最是轻视文人,如今的五位辅政大臣都没什么文化,刚才郭青哥那番话分明就是禁军都统史宏肇的腔调。虽然郭威和史宏肇关系亲密,传言还拜过把子,不过在对待文人的态度上,郭威算是后汉武将中最亲切的一个了。
一直不敢说话的郭意哥虽然觉得青哥说得在理,却不敢再沿着这个话头顶撞张珏,偷眼看见柴宜哥面带笑意,当即叫道:“阿娘,我和青哥虽然没有墨出诗文,却是应了先生考校的,宜哥儿今天躲懒都没去,您…您可不能厚赐包庇,应当赏罚分明!” “笨蛋,是厚此薄彼!”柴宜哥心中骂了一句,看到母亲刘娥正在跟他使眼色,当即站了起来说:“祖母,小子贪玩甘愿受罚,要不我就此墨写一篇吧!” “宜哥儿!作为侄辈,当让叔叔们墨写完了再说话!”刘娥连忙斥责了一声,然后偷偷看了张珏一眼。 张珏感觉到了儿媳的目光,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子弟之中,她最喜爱的便是柴荣的长子宜哥。这孩子敏而好学,多有奇思妙想,虽然诗文书法都不怎样,却大有甘罗孔文举之智。 张珏是郭威第三任妻子,膝下只有郭月娘和郭蔷两个女儿,青哥和意哥均是郭威的亡妻杨氏所生,虽然她不会亏待郭威的两个嫡子,但感情上更倾向于柴宜哥这个聪颖的孩子,虽然表露的并不明显。 刘夫人却恰好抓住了张珏偏爱柴宜哥的特点,但凡子弟们有错处就让柴宜哥出来救火,所以相较郭威的妻妾,府中的孩子们更爱戴笑声爽朗的刘娥。 “好啦,都来吃饭吧!”张珏最终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孩子们欢呼了一声,急吼吼地蹿上了桌子。郭家人吃饭可不讲究食不言这一套,唧唧喳喳谈笑无忌,每当这时候柴宜哥都深深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就像前世过春节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骂春晚一样。此时,想起自己心底黑暗的打算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宜哥儿,讲个故事吧!”郭月娘将一枚枣子丢到柴宜哥手里,同时嚷嚷了一句。 晚饭毕,一家人总会围坐闲聊一番才会回房休息,一般这时候不是孩子们卖弄武艺,就是夫人们打趣猜谜,不过现在大家都被柴宜哥嘴里那些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故事给吸引住了。即便一向不怎么喜欢和柴宜哥玩耍的青哥和意哥听闻郭月娘的建议也睁大了眼睛,露出希冀之色。 “讲玄奘大师西游!”男孩们最迷恋的就是妖魔鬼怪的传奇。 “不,我要听怪物史莱克!”相对来说,郭月娘对外来文化充满了好奇。 “那张生和崔莺莺如何了?”四娘郭蔷已经到了婚龄,年前郭威把她指给了爱将张永德,这会子她很爱听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 长辈们都没有说话,刘娥看着柴宜哥的眼神很是骄傲,张珏和董婉也面露嘉许。郭家人从没怀疑过柴宜哥怎么知晓这么多,甘罗还十二岁为相呢。柴荣虽然很少和柴宜哥照面,但在外边却因生了个神童而引以为傲。郭威更是提到这个孙子便老怀大慰。虽然柴宜哥足不出户,但在郭家军中,柴荣的宜哥儿和韩通的橐驼儿并称神童。 此时,柴宜哥突然想试探董婉是否知道秘道之事,亮声说道:“今晚,我跟大家讲讲少康中兴吧!” 大禹治水是街知巷闻的传说,但柴宜哥嘴里大禹的玄孙少康复国振兴的事情却鲜有听闻。由于是大禹后人的故事,一屋子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但让柴宜哥失望的是,他在讲到少康的母亲逃跑时故意详细描述了秘道,并且和郭府假山下的没有差别,然而董婉的神情却非常平静,清澈的眼眸一点波澜也没有。 “难道说陈老头还没有告诉她,这老梆子究竟在想什么呢?”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刘娥的房里已经悄无声息,估计母亲已经把襁褓中的小弟哄睡着了,柴宜哥悄然溜出了柴荣的宅院。 与此同时,陈厝摩挲着手中奇怪的物事,想到下午在秘道阶梯上听到那清脆的金属落地声,苍老的脸上尽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