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少年(1)
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八月,秋风微凉,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都城汴京,如同凄凉的妇人,清苦地卧在黄河边上。在这令人意兴阑珊之季,开封外城却旌旗猎猎,帅旗上大大的“郭”字迎风舞动。 三月起,河中护国节度使李守贞率同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三大重镇联合谋反。这对新皇帝刘承佑来说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次机会。后汉太祖刘知远故去之时给年轻的儿子安排了五位重臣辅政,这让雄心勃勃的皇帝有种权力架空的感觉。患有癫痫病的刘承佑心灵极其敏感,由于兵权,财权,人事权皆不在手,这个皇帝做的索然无味,结果夜夜失眠。 如今有人谋逆,在刘承佑看来,虽然危险却又伴随着机遇。这乱是必须得平定的,但这个人选却要仔细斟酌。朝会上,群臣力荐枢密使郭威出战,国朝二枢密,杨邠内掌机要,郭威外领征伐。 然而刘承佑不这么看,听完了朝臣们的慷慨陈词,他打着哈欠力排众议,命令白文珂、郭从义、常思三个老实听话的将领集结王师戡乱,却不设军事统帅。皇帝是这样想的,派根基浅薄的人去,打了胜仗之后就能掌握最关键的兵权,从而培养自己的嫡系,继而一步步地收回皇帝应有的权利。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郭威深深知道皇帝这点小把戏是玩不转的,所以当他接到皇帝让他赋闲的诏书后平心静气地回家钓鱼去了。 残酷的现实果然最是折磨有心振作的年轻人。从明媚的春天到了酷热的夏日,士兵们都换上裤衩干仗了,李守贞的部队依然活蹦乱跳。不能说皇帝派出的三将无能,至少他们将李守贞和他的两个小弟死死地挡在了关西,可是由于三将互不统属,相互矛盾,纷纷屯兵不攻,李守贞虽然不能突进京畿,但声势不减,不断向各地节度使发出自己活得很好的信息。 新皇初立,这场叛乱迟迟不能平定,朝局已经开始不稳定了,各个藩镇的头儿已经开始质疑刘承佑的威信。没办法,皇帝不得不亲自拜访郭威,请其领兵戡乱。 “李守贞久经沙场,本阵中多有他的旧部,此次平乱,阿爹可有定计?”军士开拔,郭威的养子柴荣轻声问道。 郭威骑在马上,回顾渐行渐远的汴京城,耳畔响起了向太师冯道问策时,那头老狐狸的叮嘱。“李守贞自以为是老将,士卒之心都归附于他,君只要不吝惜官家财物,重赏之下,李守贞的威信定会荡然无存!” 郭威没有回答养子的问题,只是拍了拍柴荣的肩膀。义子的弦外之音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李守贞虽强,但已困守河中城,合诸将兵力攻一城,戡乱并非困难之事,关键是如何让郭家军来消化掉这支王师。然而这些事情,意会即可,说的太清楚反而不好。柴荣的才能向来让郭威放心,只是性格有些cao切了,年轻人尚待磨砺啊! nongnong秋意中,郭威军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上。汴京皇宫内,多愁善感的刘承佑则深深地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倦容深沉。李守贞的叛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但愿郭威此去能迅速平定,不过即便如此,五位辅臣依然如同枷锁一般重重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此时,郭府内的池塘边,一个十岁上下的布衣孩童也叹了口气。 “已经是乾佑元年了,还有三年不到的时间,那个姓赵的大概已经自荐于郭威军中了吧!”他喃喃自语,愤懑地将手中的石子儿丢进池塘里,水面上的涟漪如同心头的烦恼不断地扩大。 他叫柴宜哥,柴荣的第一个儿子。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一个年头。十一年前,他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电视台记者,如果不是一起车祸,他依然在为房子,票子和妹子而奔波。虽然这样的生活很平淡,但有网络,有电视,还有太平繁华,日子绝对不会无趣。但是他穿越了,并且附身在一个孩童的身上。 十年的时间,网络小说里很多穿越客已经做出了一番功业,他却只是无聊地度过了又一个童年。五代十国是一段陌生的历史,混乱而又黑暗。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抄袭古代诗词还是去搞发明创造都没有什么保障。如果生的孔武有力还可以去混军阀,可是做个孩童,任凭你有再长远的见识又有何用? “更倒霉的是当了郭威的孙子!”虽然柴宜哥对历史不甚熟悉,但也知道郭威和柴荣的妻儿在起兵之际被后汉皇帝杀了个干净。穿越客的长处在于能把握历史的大致走向,然而正是这个长处,让转世成为一个小孩子的柴宜哥每天生活在狂躁的心态中,他时刻都在考虑如何躲避即将到来的灭门惨案。 他昨夜哀求郭威带他上阵,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总觉得跟着郭威比留在汴梁城安全。当然,他的这个要求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 “为什么柴荣不早生我几年,假若我现在十六岁,不,十五岁都可以上阵了!”柴宜哥揪了揪垂在耳边的发髻,看着水中倒影里的童颜,不禁又长叹一声。他也不想想,柴荣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已经是早婚早育了。 柴宜哥正自怨自艾,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娇叱,“好你个宜哥儿,竟然躲在这里编排大哥,还直呼他的名讳!”童声清丽,咬字不太清楚却有种糯米的甜味,语气停顿时似乎带着悠悠的呻吟。一时间,柴宜哥泪流满面,每一次听到这么萌的声音,他就觉得这趟穿越不虚此行。 “以前,我不是萝莉控啊!”柴宜哥叹了一声,背后那人已经将他拉到了一边,细声细气却又故作严肃地说:“爹爹夸你有志气,将来一定是名猛将,但是现在是长个子的时候呐!”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恨恨地道:“娘说打仗会死人的,先要练好本事才行呢!”说着又像个大人似的,将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说:“爹爹说,将来国家承平,就用不上武将啦,还是要读书才行,就像青哥和意哥那样!” 柴宜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萝莉,粉嫩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就像落在牛奶里的草莓一般鲜艳。 “咦,你怎么不说话,真的不高兴啊?”小萝莉眨巴着眼睛看着柴宜哥,嘴巴也噘起来了。 “你满口的爹说,娘说,那你自己要跟我说什么?”柴宜哥习惯性地像前世逗弄小女孩一样,伸出手指在人家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放肆!”萝莉猛地把脸板了起来,生气地揉了揉鼻子,“我可是姑姑,你的礼节呢?”这女孩是郭威的小女儿,郭月娘。虽然她比柴宜哥还要小三岁,但按辈分算是柴荣的meimei,所以柴宜哥还真得叫声姑姑。 郭威是武夫出生,又是个孤儿,所以成家后也没定过规矩,虽然郭威现在的夫人张氏把家里整治的井井有条,但柴宜哥这个穿越客连郭威的两个儿子都很少叫叔叔,更何况这么个小萝莉。 他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说:“怎样,我让你帮我探查的情况如何?” 郭月娘却不理他,只是板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隐隐见得有泪花泛滥。又来了,柴宜哥大感头痛,这个萝莉精灵的很,从来不去给大人打小报告,但是只要柴宜哥让她不满意,那眼眶就跟开水厂似的,根本不需要酝酿。如此萌的萝莉梨花带雨还真是楚楚可怜,偏偏柴宜哥没有那种变态的嗜好,只好作揖道:“对不起姑姑,侄儿失礼了!” “嘻嘻!”郭月娘的哭丧脸一下子变得桃花灿烂,柴宜哥对此只能苦笑。 “我照你的法子把娘和姨娘还有四姐的屋子都查过了,可没发现什么藏宝贝的地方!”郭月娘娇声道。
“没有么?”柴宜哥不禁失望地呢喃了一声。其实刚搬到汴京来的时候他就细细查看过了,这宅子虽然很大,但却没发现有逃生地道。昨夜被郭威拒绝带他上阵,他便又打起了地道的主意,只是现在长大了一些,女眷的闺房不好乱闯了,便撺掇小姑姑帮忙,也不知道这个小萝莉有没有那么细心。 回想起几年前自己就探查过,柴宜哥叹声自语:“桑维翰那么精明的人,如果这宅子有地道,张彦泽来杀他的时候完全可以跑的,他没跑掉,说不定还真没地道!” 郭威在汴京的房子本是后晋宰相桑维翰的,柴宜哥曾推测,桑维翰之所以不跑,说不定是放不下家眷,而且看他敢当众咒骂张彦泽的气势,说不定那老家伙根本没料到张彦泽当晚便会来杀他。所以柴宜哥还是坚信这宅子是有地道的,越大的官越觉得自己的命矜贵,普通人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何况桑维翰这样的才智之士。 柴宜哥咕咕哝哝自说自话,郭月娘可听不懂,她不耐烦地拽了拽柴宜哥的胳膊,腻声道:“宜哥儿,你说我帮你做事,你要讲故事给我听的,快讲啊,你不是说印第安纳琼斯的故事还有一集么?” 听见汉译英语从古代小萝莉嘴里顺溜地冒出来,柴宜哥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虽然柴宜哥深知穿越后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可能非常大,但他还是想要培养一两个和自己世界观相近的同伴。尽管五代时期,中原战火纷飞,但也动摇了传统经学的地位。唐朝本来就是儒释道并举的开放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对奇思怪想也比宋,明两代更容易接受,再加上郭威一介武夫,根本没有什么家学渊源可讲,所以,柴宜哥的私货在郭家的孩童中贩卖的不错。 不过,虽然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能吸引孩童们的注意,连长辈们也赞叹柴宜哥聪颖机灵,能编的如此美妙的故事,但是像印第安纳琼斯这类冒险性质的传说,受众就不多了。 “铁那么重怎么可以做成大船漂浮海上,而且还有什么潜在水底的船,宜哥儿又在胡诌了!”每当听到这些科幻味道过于浓烈的故事,那些深受唐朝世界观影响的孩子们就纷纷摇头。柴宜哥只能感叹,怪不得魔幻故事比科幻故事销量广,古今如一啊。到最后只有郭月娘和柴宜哥的二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对柴宜哥有盲目的信任。 尤其是郭月娘,每每听到她脆生生地辩驳,“银碗尚能浮在水上,铁未必不能!”柴宜哥就觉得这个小萝莉长大后一定会是很摩登的时尚女郎。 “你该不是以为这个大宅子里有藏宝贝的秘道吧?”郭月娘突然开口说,然后又皱起了眉头,“我想秘道也不一定在屋子里啊,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呢!”郭月娘无意识地提了一句,然后又拽着柴宜哥,让他讲故事。 柴宜哥的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目光放在了池塘中的假山上。平常中的异常,一直就觉得那座假山怪怪的,但毫无鉴赏力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柴宜哥深吸了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越看越觉得有如心中所想,连郭月娘在一旁的央求也忽略了。 “宜哥儿!”见柴宜哥不理她,郭月娘大叫一声,又想发脾气。 “说不定就在那里!”柴宜哥却兴奋地拍了拍手,猛地一步跨进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