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书生郞岌
“这位阿兄——”寒酸书生拦住李璐,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刚说了这四个字,脸便涨得通红,抽出了胳膊底下的那卷纸,脸上满是羞涩的样子。 看着书生的窘态,李璐的心中一动,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看似老实木讷的书生,居然也干起了如此勾当。 看来这种黄色读物,在哪个年代都有广阔的市场啊。李璐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寒酸书生手里的那卷纸,那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草纸,包装非常一般,却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如何。 寒酸书生看李璐注意到了那卷纸,脸变得更红了,诺诺了半天才说:“小生冒昧了,看阿兄也是读书人,几篇诗稿,不知道兄台有没有兴趣。” 李璐这才恍然大悟,老脸一红,原来寒酸书生是卖诗的,看来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 不过这寒酸书生刚才那样子,真的是像极了后世在大学门口,推销黄色光盘的那些小商贩,也怪不得李璐会多想什么了。 一刹那的尴尬之后,李璐就恢复了平静,一脸正色地看着寒酸书生说道:“不知都是些什么诗?” 寒酸书生听得李璐问诗,忙不迭地就要打开让李璐一看。 李璐赶紧伸手拦住了,现在他还搞不清楚,到底是这寒酸公子脑子不够用,还是要想故意给自己下套。诗这种玩意就那么几句话,打开了一看,不就都记在脑子里了,谁还会花钱去买?若是书生脑子缺根弦还好说,但玩意要是故意下套,自己一看之后,不就是要非买不可了吗? 寒酸书生有点诧异,睁大了眼睛看着李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拦住自己。 李璐的心中有那样的顾虑,但当着寒酸书生的面肯定不能说出来,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得不防,李璐摸了摸鼻头,掩饰了一下内心的尴尬,赶紧转移话题:“不知道公子是那里人氏?” 听得李璐问这话,寒酸书生的面色有点缓和下来,赶忙作了一揖:“倒是小生孟浪了,定州学子郎岌,见过阿兄。” 听得这书生居然名叫郎岌,李璐心里一惊。虽然眼前这个书生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郎岌这个名字,李璐却是熟悉的。据史料记载,这郎岌在景龙四年的时候曾经上书中宗,备陈韦皇后及宗楚客逆乱之状,中宗不纳,最后被韦皇后杖杀。可在李璐的记忆中,这是景龙四年三四月间的事情,没想到今日这上元节庆,李璐倒先在长安东市上碰上了他。 对于历史上郎岌的遭遇,李璐非常同情,这一世自己碰到了他,就想要劝一下他,不要行那上书之事。要知道韦后势力根深蒂固,仅凭郎岌的一纸上书,肯定于事无补。况且现在已经是景龙四年正月,再过半年,李隆基就会发动著名的“唐隆政变”,韦、宗之流也将被诛,李璐不忍心让郎岌白白做那无谓牺牲,这时候就有心救他一次。 “原来是郎兄,幸会,幸会。”李璐回了一礼,然后正色说道:“我朝自开国以来,素重科举选士,郎兄乃是读书人,何不专心苦读,也好考取个功名,却怎么干起了这卖诗稿的营生?” 李璐说得郎岌脸上一红,表情也讷讷起来。原来这唐朝虽然社会风气较为开放,但商人的地位并不高,为士农所看不起,一般的家庭,宁可是种上几亩薄田,也不愿意出去经商。作为读书人的郎岌,如今却做这卖诗的营生,自然是很掉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郎岌拦住李璐时,明明就是要推销自己的诗稿,却是那般吞吞吐吐的表情,还让李璐误会为是推销黄色读物商贩的缘由。 其实若不是生计所迫,郎岌也断然不会来这长安东市上卖诗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这集市上叫卖诗稿,也实在是无奈之举。这长安米贵,郎岌来到西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找到面圣的机会,住店吃饭都要花钱,自己又没有什么进项,早已囊中羞涩,无奈之下才趁着上元节的机会,到这集市上来碰碰运气,看这手中的诗稿能否换点生活费。 李璐看郎岌神色黯然,自觉刚才话有点重了,其实不用郎岌说,李璐也能看得出来郎岌眼前生活窘迫,于是又说道:“若是郎兄不弃,可否跟小弟同去玄都观,攻读半载,应那恩科秋试。小弟跟那玄都观也有些渊源,想来观主也会同意的。” 郎岌见此,才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苦笑着朝李璐感激地一揖:“多谢阿兄相邀!只是郎岌,早已绝了考取功名的念头了!” “啊?”李璐听了大为诧异,赶紧问道:“这是为何呀?郎兄?” 郎岌长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阿兄有所不知,今岁我们河北、山东先逢大旱,又遭蝗灾,良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真可谓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听说两道告急文书呈递入朝,皆如石沉大海,永无消息!可叹不仅无寸帛粒粟相赈,还有租税相逼!……这样的朝廷,小弟当它的官儿作甚?……”
李璐听他一说,也低下了头去。李璐来这个世界也已经一个月了,一月来所见百姓疾苦,自然知道郎岌所言非虚。就连这长安城下,都尚有昆明池畔数千百姓无家可归,且不说那遭了蝗灾的河北、山东了。世道如此,寒了人心,就让李璐也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再劝说郎岌考取功名了。 “先前武逆篡朝,大兴暴政,我等士子无不盼望匡复唐室,报效国家,重现贞观盛世。如今乌云见日,本应是一派欣欣向荣,却不料国情依旧如此,我等还读那圣贤书又有何用?即使考取了功名,也愧对圣人,耻列朝班。” 郎岌越说越气,眼睛中已经不觉地蒙上了一层晶莹。两只手也忍不住地微微发抖,仿佛随时都要打人的样子。 “郎兄少言,切防隔墙有耳。”李璐拉了拉郎岌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说。听得郎岌如此激动,李璐倒有点担心,虽说这唐朝言论较为自由,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又是在这人多口杂的集市,郎岌如此公然地抨击朝廷,难保不被别有用心者听去了告官,少不了又是一通麻烦。 “阿兄多虑,郎岌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此番进京正是为了面圣陈言,早就将这个人安危置之度外。身为大唐士子,建言献策本是我辈之责,若是郎岌之言能直达圣聪,也倒不费郎岌一片苦心。” 李璐心里暗暗叹气,这郎岌还是死脑筋一个,根本就不听劝,思想居然还如此天真。“郎兄,若能直达圣聪倒也好,怕就怕郎兄此番忧国忧民之高见,到不了今上耳边,郎兄就先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这样昏庸的朝廷,黑暗的世道,亏了我等士子报国之心。想不到太宗爷呕心沥血开创的贞观盛世,就此一去不复返了!今上二度登基已经快五年了,如今的政局国情,还不如武周伪朝!”没想到李璐的一番劝慰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倒是让郎岌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此言差矣!”李璐正在思考如何劝诫郎岌,冷不丁地身边冒出一个声音,倒把他下了一跳。 赶紧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刚才那“此言差矣”,正是这可年轻公子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