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佛号一声腥风起
吴尚道赶到的时候,见人山人海围着白素真的马车,少说也有三五百人,不由诧异。 ——那丫头没事装观音?不会吧!真观音来了也骗不了这么多人啊! 吴尚道远远按下风头,见缝插针往前面挤去。一路上偷听了山贼的对话,才知道这里在做“买卖”,只是头领未到,所以才按兵不动。自从孕成元婴,吴尚道机无碍,并不忌讳杀生,只不过生性仁慈,总是避免无谓的杀戮。这些山贼不过都是些愚人,有些还是没饭吃的百姓,白日种地晚上打劫,固然有杀人放火之罪,却实在难说他们恶极。 吴尚道索性混在山贼之中,反正他也是小厮打扮,属于被压迫的无产阶级,并未引起旁人疑心。 不一会儿,一队骑兵大约十来人策马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大汉,身穿明光铠,身后披着赤红披风,手里提着枣阳凤翅槊,倒颇似个人物。那大汉走到阵头,大手一挥,前面的山贼自动分开一条路,山呼威武。吴尚道往那贼酋处凑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近了山贼头目。 “大王!车里有个绝美的女子和她长随,弟兄们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等大王前来发落。”一旁有山贼头目上前表功道。 山大王一勒缰绳,双目一瞪,不怒而威,骂那表功的头目道:“狗材!一共两个人,惊动这么多弟兄干嘛!”说罢,他气沉丹田,沉声道:“姑娘请出来说话!”也不见他如何运气发声,字字句句却如炸雷一般,响彻山岗。 那边白素真诵了半天的佛经也不见有哪个菩萨现身救她,只得给自己壮胆,吸了口气,从车里走了出来。月夜之下,四周火把林立,将这一片照得纤毫毕现。众山贼只看到一只穿着素白软鞋的女足探出车帘,已经不自觉屏住呼息。等白素真一身白裙白衫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四周居然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吴尚道此时才知道美色的厉害,原本对于白素真说她诱使邪徒自相残杀还有些怀疑,现在是彻底信了。不过那山贼大王却也有些定力,第一个回过神来,摆出个笑脸道:“姑娘是哪里人氏?要去何方?眼下天下大乱,小将在此处揭竿而起,为生民吊罪。若是姑娘不嫌弃,何不与我回去,日后给你个正宫娘娘做做。” 白素真嘴角微微上扬,颇显矜持,正色道:“蒙大王错爱,要奴家跟您回去也并无不可。不过请放过我这家人。他虽然随我时日不长,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还望大王成全。”吴尚道已经是第二次见白素真舍己为人,而且还是为曾经的仇人求情,感动之余却更好奇这妖怪到底是怎么修行的。难道真是生具佛缘? 吴尚道正诧异间,只听得一个声音恍若来自九天之上,在空中震开。 “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诛邪!”空中咒语响起,佛门手印也打了下来。九环禅杖连连摇动,底下修为浅一些妖怪纷纷毙命。 吴尚道心中一寒,知道是苦尘来了。苦尘是个很执着的修行人,或许是佛门戒律森严,他这种苦行僧更是执于一端,不能变通。当日吴尚道向他讨药救如意,苦尘的反应足以表明他对邪魔妖鬼的态度。 混在这些山贼中的妖怪不少,妖气冲天,居然引来了这尊煞神,也是它们命中劫数。只可怜那些跟着妖怪起哄的凡人,一样成了苦尘的杀戮目标。在苦尘心中,这些人和妖走在一起作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妖人了。 苦尘的禅杖摧枯拉朽,人尚未站稳,禅杖已经带起了一片腥风血雨。山贼到底是乌合之众,不等命令四散而逃。他也不追,只是朝高头大马的山大王狂奔过来,显然是想擒贼先擒王。这山大王既然能够纠集妖怪作乱,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手中枣阳凤翅槊一振,朝那禅杖上迎了过去。 禅杖与长槊撞在一处,发出黄钟大吕般闷沉的声响,四周草木被这声波拦腰截断,可见厉害。山贼大王身后的骑兵倒是精锐,见主将相斗,并不贸然上前,只是将二人围了起来,挺枪待机。 吴尚道见两个老大斗了起来,混在人群中飘然回到马车旁,拉起白素真钻进了车厢,又把朱罡烈叫了过来守住厢门。 白素真见吴尚道又回来了,不由惊喜交加,急道:“你还回来干嘛!逃命要紧。”吴尚道笑道:“我和那和尚是旧识,他可厉害着呢。只是他嫉恶如仇,你是妖怪的事千万不能被他发现。”朱罡烈见那和尚的确杀人如麻,杀起来毫不眨眼,又自知绝非他的对手,不由害怕。 吴尚道见状,又道:“你只说是小姐的随从,他大概也不会斩尽杀绝。不过,若是你以前做过的案子和他有关,那大罗金仙也保不住你了。”朱罡烈听得一头冷汗,心中暗暗祝祷: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我朱罡烈真的放下屠刀了,万万给我条活路吧!只求上个月吃的那几个和尚和他无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万一他有佛眼,看穿我的真身怎么办?”白素真也有些惊慌。 “那样啊……只能硬拼,看能不能逃出去了。”吴尚道说完又钻出车厢,不让四周逃散的妖怪山贼靠近马车,顺便也观察战局。 苦尘已经被聚拢的山贼又围了起来,山大王也渐渐力不能支,一只手总是往腰间摸去,似乎有什么法宝。吴尚道见了他的小动作,嘴角一抿,高声道:“小心他腰间暗器!” 山贼王听到自己的杀手锏被人喊破,不由心头一阵慌乱,被苦尘连连抢攻。禅杖带起的烈风让那战马都受了惊吓,踏蹄嘶鸣不已。周围那些聚集起来的山贼在头领的呼喝之下,纷纷朝吴尚道涌来,想将这捣乱之人剁成rou酱。 吴尚道正要大开杀戒,只见朱罡烈手持月牙铲哇呀呀怪叫着从车上跳了下来,瞅准了山贼头目便冲上去厮杀起来。吴尚道还在奇怪他的忠义,朱罡烈嘴里已经爆出了一连串让人听了脸红的脏话。 朱罡烈骂的不是旁的,正是车里的白素真。原来白素真见吴尚道惹了那么一大群山贼,生怕这个小厮被人砍了,催着朱罡烈下去助拳。“他手无缚鸡之力,决计不是这些恶徒的对手。你若再不去救他,我便引了那和尚来杀你!”白素真一脸严肃,不像虚言,吓得朱罡烈只得一边咒骂,一边出来迎敌。吴尚道守住马车不让山贼靠近,时不时去帮朱罡烈一把,却不杀人,恨得朱罡烈又忍不住大骂了一通。 “般若叭嘛哄!”苦尘将指与拇指相抵,竖食指,结成密宗降魔印。一道金光从手印中飞出,打在贼王身上。贼王喷出一口鲜血,坠马落地。苦尘一个跨步,脚下生莲,禅杖尾端已经刺入贼王胸口。九环震荡,将那贼王的魂魄震作光尘。 吴尚道在一旁游斗,看得真真切切,心中暗道:他又学了密宗的法门,功力大进……只是杀性也更大了。白素真本是无辜小妖,可别被他枉杀了。 苦尘禅杖四出,血雨漫天,地上的血泥都滑得溜脚。总算等人都逃得差不多了,苦尘持了禅杖朝马车走去。朱罡烈见苦尘走了过来,吓得魂不附体,直往吴尚道身后躲藏。 “苦尘法师,别来无恙!”吴尚道立掌胸前,口宣圣号,作揖行礼道。 苦尘面不改色,宣了声佛号:“贫僧见此处佛光隐现,又有妖氛漫天,特此前来解救大德。” 吴尚道不自觉瞟了一眼车内,不知是苦尘的修为精进如斯,还是白素真心诚则灵。 “法师,这妖怪是家养着看门守院的,能否手下留情。”吴尚道上前道。 苦尘看了朱罡烈一眼,禅杖顿地,口宣佛号道:“车里是哪位大德?贫僧有礼了。” 白素真隔着车帘,凝神屏气,宣了佛号,小心翼翼道:“后学峨眉山水月庵俗家弟子白素真,法师慈悲。”苦尘似乎还有所怀疑,突然用禅杖挑开了车帘。只见车里跌趺端坐着一个白衣美女,长发若黛,柳眉如画。眸似明星,肤如脂玉,一点朱唇轻启,柔声道:“请法师开示。”苦尘只觉得胸口如被锤击一般,慌乱收了禅杖,高宣一声佛号,虚步凌空而去。 吴尚道掀开车帘,见白素真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笑道:“你到底装了什么鬼样子?居然活生生把他吓跑了。”白素真脸上这才闪过一抹嫣红,长长吐了口气,抚胸道:“可吓死我了。”
“阿弥陀佛~”苦尘居然去而复返。 白素真连忙正襟危坐。吴尚道也连忙阖了车帘。 苦尘从空中落下,于袈裟里取出一个流云头箍,递给吴尚道,却对车里的白素真道:“施主,这妖怪本性凶残,尚未调伏。贫僧这里有一个伏魔头箍,你给它戴上,自然不怕它暴起伤主。”说着,传了伏魔咒印给白素真,又看着吴尚道给朱罡烈戴上了头箍,又对吴尚道道:“道友有缘归化佛法乃是因果,恭喜道友。”吴尚道也不解释,回礼谢过。苦尘这才放心离去。 几人都对如此结局感到满意,只有朱罡烈戴了头箍,愁眉苦脸道:“这回真是卖给人了。” 白素真从车里出来,缓了口气,又作色对朱罡烈道:“能随我修行是你的造化!别再臭着脸啦!快些赶路,这地方可真不能久留。”地上一片血rou残躯,空气中自然弥漫着腥臭。吴尚道也受不了这种味道,跟了白素真进车里,点起檀香,命朱罡烈快些赶车。 这回白素真再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朱罡烈只要日夜赶路,吴尚道便偷偷赏他一粒灵丹,有助内丹密炼。重赏之下,朱罡烈也真的不偷懒,只是时常换马的费用让白素真颇为心痛。 一行人进了河南道。这里也是一样贼寇横行,妖魔乱舞。只是不知为何,一路上的修行人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开封就连客栈都几乎满了。有峨眉派弟子见白素真也与本门有些渊源,人漂亮嘴又甜,便腾出一间空房让与白素真住。吴尚道和朱罡烈却只能和其他人的仆役一般住在马厩柴房之类的地方。 开封原是大梁的京城。后来六合一统,天下定鼎,朱温听了术士的鬼话,迁都长安,暗喻续借大唐三百年气运。谁知立国以来,硬是没有太平过。皇族之中也不见有人胸怀大志,能成汉武唐宗那般伟业的。 当年朱温仰仗魔门打下天下,故而对天下教门管得很松,任由发展。开封是中原繁盛地,黄河与大运河的交叉口,经济繁荣。只以开封一城看来,多少还有些大唐遗韵。 吴尚道等人在客栈住下。白素真实在忍不住寂寞,戴了斗笠,让一人一妖侍卫身边,出门逛街去了。吴尚道自从去了北郭县就对古代原生态城市没了好感,在开封街头只觉得人车往来如织,好生喧闹。 正走着,突然有人高声喊“酒剑仙”。吴尚道是个《仙剑》迷,当日吓退蜈蚣精也是用仙剑里酒剑仙的报号诗。此时听有人真叫“酒剑仙”,不由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回头,吴尚道就暗叫不好,连忙对朱罡烈道:“你保护小姐去前面逛逛,我朋友来了,马上回来。”朱罡烈知道吴尚道就是瞒着白素真一人,连忙点头。白素真却被人间真正的繁荣景象吸引,哪里发觉自己身边少了个小厮。 吴尚道三两步穿过人群,作揖道:“慈悲。知秋道友。两位傅姑娘。” 三人连忙回礼,道:“见过道长。” 吴尚道连忙退让,示意自己当不得大礼,笑道:“我家小姐在前面,实在不方便说话。还请三位留个地址,贫道晚上自去拜访。”三人一听,以吴尚道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力居然还只是人家的小厮,那正主该有多大的势力?三人连忙道歉,自责唐突鲁莽。傅清风道:“自道长除了那妖人,家父冤情得雪。只是朝纲不振,家父便乞骸骨回乡。我家就在开封城外东郊的乘桴山庄,还请道长不弃,光临寒舍。”吴尚道点头应允,见白素真摇着斗笠在左右张望,以为是在找自己,急忙告辞赶了过去。 知秋一叶看着吴尚道的背影,感叹道:“这是神仙一样的人啊!居然有人值得他甘做小厮,奇哉!怪哉!”傅岳池盯着白素真的背影,低声道:“我看那女子定然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所以道长才甘心做她仆役。”傅清风一拉meimei,笑道:“你当人人都和知秋一般么?走啦!” 傅岳池和知秋一叶同时脸红,垂头不语,默默跟着傅清风走了,嘴角上却分明挂着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