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拜灵隐
成章曰:赵墨源还愿灵隐寺,闵菲菲重得红香囊 到达杭州,墨源安顿下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完成剿杀方乐的作战部署。 鲁西黄率主力禁军从宁国府方向,向南边的歙州进逼。蔡卓尔的三万禁军与两浙路兵马在湖州集结,向西直指歙州,与鲁西黄遥相呼应,构成了对方乐大本营的包围之势。 皇甫洛这几天格外忙碌,除了拟定作战方略,部署兵力,后勤粮草等诸多繁杂事务也让他无法分身。 墨源却显得有些清闲,并非他偷懒,也不是对军事一无所知,只是这皇甫先生事无巨细,安排井井有条,自感插不上手,勉力为之,反有帮倒忙的嫌疑。是以,他并不过问太多的战事。杭州乃是墨源家乡台州的省会,是去年自己乡试中榜的地方,好友故旧众多。几日来的时间,基本上用在了探亲访友,迎来送往之上了。 这一日,天气阴凉,墨源想起去年乡试之后曾在灵隐寺许愿,遂带着赶考时栖身的飞升客栈的小二直奔杭州西郊。 接近中午时分,灵隐寺已经遥遥在望,墨源不禁想起了去年来到此地时的情景…… ………… 一年前。 杭州灵隐寺。 “解元郎,您慢点。”飞升客栈的伙计小乐儿手挎朱漆腰箩,一步跨过大雄宝殿的大门槛,回过身哈腰招呼跟在身后的人。 “这庙里的规矩多,门槛只能跨过去,不能踩。” 身后的年轻书生正东张西望,听了他的话,也不搭腔,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提腿迈过了门槛,进到大殿中来。 大雄宝殿三叠重檐,气势雄伟。大殿正中是如来佛祖的莲花坐像,妙相庄严,气韵生动,墨源抬头望去,顿生肃穆景仰之心。 小乐儿熟练地从箩里拿出瓜果,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如来佛像面前,嘴中喃喃念道:“这是贡果。”又就着烛火点燃了檀香,对着高大威严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后将手中烟雾缭绕的檀香插进了殿中的香炉里。 他找个蒲团跪了下来,很虔诚地对佛像拜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来。 “李解元,快磕头吧。是菩萨保佑,你才高中头名啊。”小乐儿一边向不远处的知客僧招手,嘴中还一边继续对书生念叨着,“小人早就说过灵隐寺的菩萨很灵的,你到这里来许愿,那可真是找对地方了。” 书生闻言,也跪了下去,对着佛像认真地拜起来。 庙里的知客僧走过来,双手合十,对小乐儿鞠了一躬:“阿弥陀佛,施主是有什么事吗?请尽管吩咐。” 小乐儿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交给对方,说道:“这位是李墨源李公子,住在小人店中,是今科省试的解元,今日是专程到庙里来还愿顺便为明春的春闱许愿的。” 解元,也就是省试的第一名。对方名头这么大,出手又如此大方,知客僧唬了一跳,连忙接下银子,没忘记多看李墨源两眼,躬身弯腰说道:“原来是贵客到了。这是大事儿,须得让方丈知道才行,二位请跟我来。”说完转身向殿后走去。 李墨源本打算还了愿就离开,没想过要惊动庙里的住持方丈,现在看小乐儿兴致很高地跟着知客僧往后走,也只好尾随着两人,七拐八弯地来到了方丈的禅室。 慧净禅师七十岁左右年纪,眉发皆白,但看上去确实精神矍烁,慈眉善目,目光炯炯有神,见到李墨源,即刻迎过来施礼:“阿弥陀佛,李解元前来本寺还愿,灵隐寺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墨源急忙回礼,口称不敢。就有小僧奉上茶水和素食点心,宾主落座,慢慢聊了起来。 慧净大师神态端详,举止得体,言语和蔼,李墨源倒是不觉拘束,渐渐就与对方谈得默契。 李墨源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眉头猛然一挑:“大师,这盏中是什么茶,为何如此之香?” “再香的茶也有泡淡的时候。”慧净摸摸下颏,微微一笑,“这就是本地产的龙井茶,杭州龙井乃是名茶中的极品。” 墨源点点头,不无感慨地说:“人生如茶,苦是必经的过程;人生如茶,会苦一阵子,却不会苦一辈子;人生如茶,能一直苦下去,也算是顶尖的极品了……” 慧净听完哈哈大笑,连连赞道:“好,说得好,有禅理,通禅机!茶禅一味,诚不我欺。” 他端起茶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今日老衲用茶中极品来招待人中极品,这才是相得益彰啊……” “实不敢当。”大师如此夸赞,墨源自感羞愧难当,“小生尚有自知自明,此次秋闱得中第一也只是侥幸而已。这天下有才人多如牛毛,只是很多人并无小生这样的际遇,更多的能人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大多都只能怀才不遇。” 慧净专注地凝听着,端详对方半晌,忽然呵呵笑道:“依老衲看来,李施主与我佛也是有缘之人。只是如今尘缘未了,兀自不觉罢了。” 李墨源闻言,愣了愣。心道慧净大师真会开玩笑,莫不成看中了在下,想要招纳自己做个抄写经文的徒弟不成? 慧净依然是笑容可掬:“你这一生也是命运多舛,起起落落,漂浮不定。桃花命相,酒色猖狂,慎之,慎之……” 墨源越发觉得可笑,大师见面时言语得当,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得道高僧竟然如同庸俗不堪的看相术士,评头论足起来了。尤其是什么桃花之类的言辞,令他心中生出少许的反感。他再也无话可谈。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告辞。 “施主走好,来日自有相见之时。”慧净也不挽留,一边往外送人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墨源哭笑不得,这个颠三倒四的慧净,还真是疯话连篇呢! 依原路出来,路过大雄宝殿的大门口,见到一群人衣裳鲜亮,挨挨挤挤簇拥着一位脸罩面纱的年轻女子向寺外走去,禁不住好奇地停下了脚步,目送那个美妙的窈窕背影,拂风摆柳般袅袅娜娜走出寺门,上了一顶披红挂绿的小轿。 两个轿夫轻喊一声,起轿上肩,抬起朝东便走。女子身后一帮人紧随其后,或步行,或骑马,也迤逦回城而去。 墨源收回目光,却陡然瞥见地上有一红色的香囊,极为精致小巧,许是适才拜佛的女子落下的,遂拾起来放在手中端详把玩,一边问小乐儿:“知道是什么人吗?还弄些这样的排场?” 小乐儿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目光还在眺望着远去的轿子,说道:“解元不知道吗?这个人可是大大的有名。” 顿了一顿,才说,“就是杭州得月楼的头牌,据称是江南第一美人,闵菲菲……” 闵菲菲……墨源出神地叨念道。 ………… 整整过了一年时间,墨源再一次来到杭州西郊灵隐寺,踏进了这座宏伟奇丽的江南古刹,还是同样阴沉的天气,还是接近中午的时辰,还是小乐儿挎着腰箩打头里领路,他跟随在对方身后。 一切都仿佛情景重演。
迈进大雄宝殿的那一瞬间,他怔了一下,随即小心地低下头,抬腿迈步跨了过去。 小乐儿回身望着,赞许地点头称道,不无讨好地说:“大人就是不简单,小人提醒过一次,就记住了。” 墨源友善地笑笑,但几乎如同是在苦笑。想起去年的这时候,自己来庙里还愿,见到了慧净方丈。记得因为当时他说了许多的“疯话”,自己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匆匆离去,现在回过头来想,自己当时还是太幼稚太冲动了。大师完全说错了吗?只说酒色二字,自己这一年来的际遇,却不是被他一语说中!看来大师说的根本不是什么疯话,是自己太过愚钝一时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罢了。 大师似乎还说过,自己与佛有缘,那又有什么深意呢?今日借此机会,一定要虔诚求教,追根求源问个明白。 趁着小乐儿在如来佛像前忙碌,墨源独自一人朝大殿后寻路走来。终于来到了记忆中的方丈禅室,却见大门紧闭。 正巧有一僧经过,墨源忍不住向他打听慧净方丈。 “慧净禅师?”僧人用眼睛狐疑地扫了墨源几眼,“大师圆寂已经将近一年了。” 什么?墨源大吃一惊。圆寂了,而且近一年时间了?这么说,大师与自己交谈过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一瞬间,他的胸中涌起一阵酸楚,大师对自己的循循善诱如今想来是多么的睿智,又是何等的用心,而自己当时,却是拂袖而去。 说不定,大师当时就知道自己即将归天也未可知。一个风烛残年之人这样淡漠生命的来去,而对自己这个年轻后生讲经论禅,何等令人感动。 他还在怔愣和感叹中,小乐儿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说道:“赵大人,时候不早了,还了愿许了愿,咋们这就赶路,早点回去吧。” 墨源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无限的惆怅离开方丈室,步履沉重地返回到大雄宝殿。 捐完还愿的功德银子,墨源按照殿小沙弥的指引,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中规中矩地拜了又拜,一切妥当,墨源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顶披红挂绿的小轿停在寺庙的山门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墨源的眼帘。墨源心中一惊,这不是去年见过的得月楼的那个女子,闵菲菲吗? 他唤过小乐儿,从他手中的包袱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香囊,疾步走上前去,对着那女子说道:“小姐请留步……” 有两个仆人打扮的人上来欲要阻拦,却见那女子阻止了他们,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拾级而下的墨源,有些怔愣,待见到墨源手中的香囊,惊诧的表情即刻变得欣喜。 “是你失落的吗?”担心自己有失礼数,墨源并未抬头,而是伸手将香囊递到那女子面前。 “是啊,你在哪里得到的……”闵菲菲一把拿过香囊,激动地问道,声音悦耳动听,莺莺燕燕般,“都遗失一年了。” 看的出,这香囊是她的心爱之物。 “去年也是来庙里还愿,偶然拾到的,未曾来得及归还。” 墨源仍是低着头,客客气气地回答。 闵菲菲接过香囊,一边把玩,一边高兴地说道:“真要谢谢你,谢谢你,奴家指望这辈子也见不到它了……” 墨源这才抬起头来,望向这女子。 只这一瞥,墨源先自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