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魔宿双识
一盏茶时辰,碗筷碟杯跳动得越发剧烈,就连许多弟子的手中长剑亦不住嗡嗡响动。古辰宝剑鞘出一半,抓在手中,只觉剑身不时颤抖,忽而急迫,忽而缓慢,全无规律可言,赶忙收敛心神,握得更紧。 陡然间,忽听“哧啦”一声,有若裂帛,满场物事戛然静止,再不动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劲沛力,压顶袭来,众弟子顿时呼吸为之一窒,极不顺畅,胸闷难当。 鹤梵宇冷冷地道:“这家伙来得好快,先前还在数里之外,才这般工夫,竟已到了酒楼门口。”言罢,转身瞧了柳望云一眼,一挑眉,道:“柳首座,这人乃为天清宫宿敌,你应当不会忘了此人罢?” 柳望云徐徐点头,沉声道:“不错,昔日魔枭,双识海。”那老者早猜到来人身份,但听柳鹤二人竟然知晓此人来历,不禁多看了二人几眼。 说话之间,便见一位褐袍老者拄着拐杖,慢慢腾腾走进门来。古辰抬头望去,却见这人眼窝深陷,脸颊瘦削,白发随意披散,双目闭得紧紧地,竟是一名瞎子。 众弟子见是一名老头,不觉神色稍缓,心神微懈。双识海神色茫然,呆立片刻,似乎完全不知众人正举剑指着他,忽地抬出一脚,缓缓落下。刹那之间,众人眼中生出错觉,仿佛双识海突然消失无影,须臾却出现在丈余之外。凭空来去,倏忽无形,此等神通,不由令众弟子惊恐万分,脸色惨白。 双识海转悠一阵,随意寻了处空桌坐下,还未说话,天虹道人已然按捺不住,长剑铮然出鞘,剑上如附寒芒,雪亮刺眼,白光闪耀。 双识海淡淡道:“莫慌,老夫只是来喝碗水酒罢了。”天虹道人厉声喝道:“此处乃我正道弟子集会之地,你若要喝酒,为何不去别处喝,却非要来此,莫不是欺我天清无人?” 场中除去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的年轻弟子均是大惑不解,为何天虹道人会对双识海如此厉声喝斥。 双识海微微一笑,却不答话,伸指敲敲桌子,轻声道:“倒酒。”话音方落,忽见那四名早已断气之人直挺挺爬起身来,满脸鲜血,双目翻白,面无半分血色。 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退开几步,指节因捏剑太过用力,微微泛白。那四人起身之后,其中两人立即拿来酒杯酒壶,替双识海倒酒,另两人则像门板一般,站在双识海身后,纹丝不动。 他们做这些事情之时,动作皆是僵硬木然,面无表情,一望便知绝非活人。绣儿吓得花容失色,轻呼一声:“爷爷,鬼,鬼……”古辰也被眼前情景震得目瞪口呆,双腿发软,手足哆嗦,心头不停打鼓:“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 那老者只作不见,嗤笑一声,冷道:“绣儿,别怕,这老头武功不过尔尔,不过是会一些鬼魅伎俩,旁门左道罢了。”说罢倾斜酒杯,倒出半杯清酒。酒一洒出,竟是浮于虚空,不沉反升,俄尔凝成一道小指来粗的水线,如走龙蛇,疾速射向双识海。 那道水线去势极快,顷刻间便已绕着双识海游走一圈,似在伺机下手。正待逼近,忽听“嗤嗤”数声,竟尔化为漫天水雾,凌空蒸发。 “可惜了。”双识海身形不动,轻轻一叹。那老者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拉着绣儿,大步离去。那老者前脚刚走,就见站在双识海身旁的四位黑衣人斗然间爆裂开来,血rou横飞,继而迅速腐烂,臭气冲天。不旋踵,那四人登时化作一滩nongnong血水,连骨渣也不剩一点。 众弟子见状,齐齐色变,庆幸道:“这老头果然有来头,好在方才没得罪他,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鹤梵宇盯着那老者远去背影,蓦地双眼一亮,冷笑道:“好啊,好一个七绝山的余孽。”柳望云却不知此人身份,闻言眉头大皱,淡淡瞥了鹤梵宇一眼,低头沉思。 双识海恍若不知,慢慢喝完一杯酒,叹道:“可惜没酒了,小伙子,劳烦你再帮我倒上一杯。”他说这话时,忽地指向人群中的奕堂。 奕堂先前见了双识海那诡异手段,早就胆战心惊,又见他突然指着自己,不觉头皮发麻,魂飞天外,正要退后,哪知手足不听使唤,额上青筋暴起,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一步步往双识海那处挪去。 苏玉衡脸色大变,喝道:“奕儿,回来!”奕堂满头大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使身子停下半分,急得大叫:“师父救我,我……我的身子不听使唤!” 苏玉衡眼中透出nongnong煞气,只一晃,便冲到厅中,一把长剑凌空飞起,正要狠狠在双识海身上刺个透明窟窿。哪知剑至半途,忽觉胸中气血翻涌,双足牢牢生根,一步也走不动,两手定在空中,丝毫却不能移。 苏玉衡心神震动,分明神智清醒,双识海就在跟前,身子却完全不受控制,脑中似有个声音不住喊道:“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惊怒间,苏玉衡大喝一声,头顶渐渐升起一蓬白雾,一阵狂风自足下冲天而起,狂舞飞卷,气势万钧。 众弟子相距甚远,仍可觉罡风凛冽,纵横凌厉,不禁神色大变,惊呼道:“是‘玄天正气’!”霎时间,苏玉衡瞠目大喝,猛然挣出束缚,剑如长虹,夭矫腾飞,挟着破空锐响,朝双识海射去。 与此同时,凌行云、苍玉龙、天虹道人随之而动,三把长剑铮然齐飞,疾若流光,倏忽间分作三路,以不同方向,分别刺往双识海。这一下乃四人倾力所发,威力绝伦,就算是柳望云遇此一击,也不敢妄自托大。 电光石火之间,双识海摇了摇头,敲了一下桌子,叹道:“别这样,老夫喝完酒便走。”话音陡落,四把长剑去势骤止,定在空中,一动不动,距双识海的脑门仅有一寸之遥。 古辰见他临此紧要关头,依旧毫无惧色,心下佩服之极:“这老前辈好强的定力,也不知是瞎了眼看不到,还是根本就不怕。难道不知只要苏师兄他们持剑轻轻往里一送,便能要了他的性命么?”
柳望云心头大惊,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你们四个,都给我住手,站回来!”苍玉龙四人满脸惊讶,冷汗湿透全身,显然也想不到这老头竟如此厉害,轻描淡写便化去四人合力一击,当即收了长剑,返回人群,紧抿双唇,脸色颇为难看。 此时,双识海喝完最后一滴酒,咂巴着嘴,叹道:“唉,终究老了,真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罢负起双手,缓缓道:“前路险恶,凶吉难料,你们啊,最好不要白送了性命。” 一言既毕,双识海身形忽动,众人眼中又生错觉,只见四周空气倏然扭曲变幻,须臾恢复常状,再一望时,眼前空空,哪还有双识海的影子。 奕堂心神一弛,“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面白如纸,气喘如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玉衡脸色一阵青白,内心恨意滔天,上前扶起奕堂,久久不语。 众弟子见双识海退去,心头如负释重,纷纷松了一口气。鹤梵宇微一沉吟,忽道:“柳首座,你怎么看?”柳望云默然片刻,徐徐道:“此人来意难料,前路恐有凶险。” 鹤梵宇赞同道:“不错,如今你我两派的出行路线尽被人知晓掌握,若是分头而行,势必被人逐个击破,独木难支,不如暂且抛开成见,合为一路,共同前去。” 柳望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鹤梵宇见他缄口不答,又道:“紫千祥师弟恰好离此地不远,老夫方才经已传令,让他前来集合。”柳望云目中精芒一闪,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鹤长老安排了。” 当下众人忙着收拾残局,又是安抚掌柜,赔其一大锭金子,方才相安无事。数个时辰之后,一位鹤发老者带着一众玉清宫弟子匆忙赶到,与之会合。柳望云将整座龙云居包下,以供弟子歇息几日。 是夜,柳望云在龙云居附近布下一众弟子巡逻,四处警戒,又严禁门下弟子随意走动,以防妖人来袭。做完一切,尚不放心,决心亲自坐镇东方,由鹤梵宇、紫千祥两位长老镇守南、西方向,而苍玉龙、凌行云、天虹道人则负责北面。如此一来,龙云居戒备极为森严,便如铜墙铁壁,万难接近。 安排既定,柳望云连夜召集鹤、紫二人,拟定接下来的行进计划。三人商量时许,决定依是按原定路线挺进。但若这两日内风暴不歇,便只能改道而行,由周幽山北端绕过,虽然多花了不少时辰,相比之下,却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