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拆迁谈判大会
肖卫国不愿意何欢牵扯进来，板起脸，想要把他乖乖骂回学校里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这厮的心理承受力和脸皮的厚度显然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任凭他泰山压顶，我自巍然不动，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没听到…… 肖卫国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由他去了。当然，也不忘吩咐几句，到时候只要乖乖在一旁听就是了，不许随便说话。 对这个条件，何欢当然是满口应承。但至于他说的话算不算数啊，那就是另一个命题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就有人来通知开会了，地点就在街道的入口处，那里有一片宽旷的空地。在广告牌的规划中，这里将来会是一个文化广场。 “广场”上临时搭了一个小台子，正好就以那巨幅的广告宣传画为背景。台上简单的布置了一下，三个人正襟危坐。 见现场的人来得差不多了，左边的那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率先站起来，拿起扩音器，主持起今天的会议：“各位居民，大家好。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承建本次老城改造工程，天林公司的部门经理，我姓白，大家可以叫我小白……”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给在场的听众一个为了这句自以为幽默的话发笑或者鼓掌的空间，没想到台下的众人没半点反应……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开始切入正题：“今天来到这里的，除了我们开发商的代表，还有拆迁办的黄主任。下面，我们就用掌声，有请黄主任讲两句！” 说话，他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带头鼓掌。但台下的响应者寥寥。 坐在中间位置的黄主任，是一个面相随和的中年人，心宽体胖，聪明绝顶，一颗硕大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依然遮盖不出凸起的肚子，可见他海纳百川的容量以及平日里的辛苦和cao劳。为了工作，为了建设，他赴了多少宴，喝了多少酒…… “今天呢，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给大家讲讲政策。”黄主任腆着肚子，站起身来，接过扩音器，和颜悦色却又不失威严地对台下的群众讲解：“老城改造，是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的工程，是区长亲自过问的工程。老城面貌的改造，将直接影响到西城的整体形象，为建设国际化大都市打好前哨战。同志们，为了西城的飞跃，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尽一份力！早点签约，就是为城市的发展做贡献。” 台下有几个老同志，点头呼应了几句：“党和政府的政策，我们一定是支持的。” “很好，就是应该有这种觉悟。”黄主任笑着说道，然后冲着白经理点了点头。 白经理接过了话头，侧过身，手指着后方的巨幅广告图，情绪饱满，热情洋溢地介绍道：“大家看，这就是我们老城未来的前景！在这里，几十栋高级住宅将环绕在青山绿水中；这里，将有一个大型超市，一个菜市场；再看这里，一个五星级酒店将拔地而起……未来，这里就是西城人民的家园！” “不要扯这些没用的，跟我们有屁的关系！”台下有几个年轻的住户按捺不住性子，大声冲台上问道：“把我们的房子拆了，让我们睡大街去？” “我们欢迎大家以后回到这里买房子。”白经理的笑容依然很职业，但这次是他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200块钱一平米的补偿标准拆迁，然后以至少2万一平米的价格买房……这帮穷鬼要是能回来，那才真的是神奇了。 台下的人，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很多人都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不少人紧紧地捏着拳头，气氛十分紧张。 “我们不是要跟政策过不去，只是价钱实在太低，我们要是拆了，就没处容身了！”眼见形势要失控，肖卫国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道。 街坊邻居们平素里对肖卫国，都是有几分敬服的，关键时刻，也就只有他有这个勇气和魄力来做代言人。他一站出来，大伙安静了不少。 白经理对出头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心里未免有些轻视这个瘸子，说道：“我们公司是经过了严格的估价测算，然后本着照顾大家的宗旨，给出了一个200的价格，应该很高了。这块地，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想必大家也清楚。这里污染严重，土地盐碱化也很厉害，已经不太适合居住。我们公司在规划这片土地的时候，还要付出很大一笔钱来治理环境。街坊们，邻居们，我们公司是在帮大家脱离这片对健康危害很大的地方啊。” 本以为这一番话足够将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瘸子给绕进去，谁知肖卫国完全不吃这一套，直奔主题：“危害再大，那也是一个家啊，总比流落街头的好。”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引起了在场街坊们的共鸣。是啊，再破再烂，好歹是一个家啊！在这个毫无安全感的社会中，人就像一只飘零的扁舟，一座破烂却温暖的港湾意味着什么，大腹便便的黄主任不会懂，人模狗样的白经理也不会懂。只有这些在底层挣扎过的人们才会懂得家的意义： 家，就是你在外面打拼地心力交瘁的时候，唯一可供你****伤口的地方…… “对，再苦再难，家不能散！” “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誓死不搬！” 见群情又有些激昂，白经理也有些激动了。他大手一挥，沉下脸来，说道：“你们应该体谅我们的苦心和难处。说实话，这么一块废地，要不是我们公司，谁会来承建啊？做人啊，要摸着良心说话！” 这句话让在一旁看戏的何欢不由得乐了：这厮不去当演员真是浪费人才了。哥可以摸着良心说话，对于现在的开发商来说，见了地就像狼见了rou，别说什么废地盐碱地，就算是坟地，你们也照挖不误…… “你们要是不建，就回去，没人请你们来！”肖卫国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白经理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后一退，差点一个趔趄。 黄主任轻轻摇了摇头，感觉到白经理镇不住场面了，不得不亲自站了出来，对肖卫国说道：“不要跟国家计较这么多，国家有政策，个人利益不能影响公共利益，这么重大的工程，关系到国际化大都市的创建，个人作出一点牺牲也是应该的。你们有没有算过这么一笔账，你们总共百来户人，而这里建成后，别的不说，单是这间五星级酒店，就可以解决几千人的就业问题。孰轻孰重，你还不能掂量么？” 肖卫国一下子怔住了。多年当兵的生涯，给了他一个国家至上的概念。现在听黄主任算这么一笔账，虽然他隐隐觉得有那么点点问题，但却抓不住，无话可说。 其他的街坊邻居们就更是云里雾里了。当国家，公共利益的帽子扣下来的时候，能够保持独立思考的人，并不多。 见众人渐渐沉寂，黄主任志得意满地捋了捋光秃秃的后脑勺，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的微笑。白经理长出一口恶气，暗地里对黄主任竖起大拇指。 尘埃即将落定了么？ 台下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几千人的就业是公众利益，那百户人家就不是公众利益了？一百个人是人，一万个人也是人，难道仅仅因为人多，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指挥人少的一方去自杀？今天可以为了几千人牺牲几百人，那明天又可以为了几万人牺牲几千人；今天为了西城牺牲老城，明天为了国家，是不是要牺牲西城？后天为了地球，是不是把人类都给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