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者取其重
大雨中的小峰佳世身穿一袭灰色的和服，双膝着地跪坐在积满了雨水的公路正中，微仰着头看向车队驶来的方向，当方宏进所乘坐的第一辆小巴出现在路口并转过来的时候，他那布满雨水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一抖手，缺了一只尾指的右手一抬，一柄锋利的直刃在雨中一晃而现。 方宏进的心几乎是随着那柄直刃的闪现提到了半空，他已经明白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山口组小组长要做什么了，同时，他也终于明白那可貌似清纯的竹中给自己设下了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了。 “混蛋，这是不是个疯子？”前面开车的只是组内的一个小喽啰，他自然不可能认的小峰佳世，因而当看到公路上跪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禁不住骂了一声并下意识的转了方向盘，打算从小峰的边上绕过去。 “撞过去！”方宏进两只眼睛里凶光迸射，他猛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合身扑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一只手探过司机的肩膀，握住方向盘就是用力一个回转。 这一场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开车的司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方向盘被方宏进紧握着一转，小巴的车身陡然一晃，在吱的一声曳响中，倾斜着朝小峰佳世撞过去。 车身的剧烈晃动，把方宏进结结实实的晃了一下，他整个人从驾驶座的椅背上甩出去，一头撞在了副驾驶座的侧面，左手里拿着的直刃嗖的一下从他脖颈侧面划过，在他耳垂下方的脸腮处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几乎只差毫厘的距离就割到颈部的动脉了。 不过方宏进根本没意识到这份危险，他双眼死死的盯在小峰佳世身上，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挥起那柄直刃，恶狠狠的刺向自己腹下。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刺入他腹部，紧接着，又是一个竖切、横剌的动作，只不过还没等到脏器肠肚流出来，转了个向的小巴已经冲到他面前。 “咚！” 跌坐在车厢内的方宏进只感觉一阵儿颠簸，既没有听到惨叫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车轮碾压骨骼的脆响，可他却知道，今天晚上这事有点大条了。 前面的司机下意识的踩下了刹车，骤停的小巴在积满雨水的公路上滑出去数米远，当车子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方宏进做出的第一个反映就是腾身跳起，而后扭头朝车窗外看了一眼。 此时，他这辆小巴所停的位置，距离小峰佳世的组部所在地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但却几乎是紧挨着竹中绫乃的海之屋，方宏进隔窗看的第一眼，就看到海之屋的门口上静静的站立着一个女人。女人身上穿着一袭素白的和服，手里撑着一把古典味十足的纸伞，与街道上因为受了惊吓而四处奔逃的路人不同，她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如同一尊雕像——不是竹中绫乃那个女人还能是谁？ 方宏进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大的小眼睛里几欲喷火。他知道自己今天被人家摆了一道，只是现在还不清楚摆这一道的人究竟是竹中自己，还是她与井口两人的合谋。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小峰佳世干掉了吉原太郎，这原本在方宏进的计划中，是自己挑起今晚这场冲突的最直接理由，有这个理由在，他就不怕山口组的报复，也不怕住吉会内有人追究他的责任。可是现在，小峰佳世没有按照事先安排的那样潜逃，而是以日本黑社会社团间冲突最传统的解决方式剖腹自尽了，他把全部的责任先揽到自己身上，而后又剖腹自尽以示赎罪，如此一来，按照规矩，方宏进就得带人退回去，坐等两大帮会之间的外事调停。 再瞪着竹中绫乃的那一眼中，方宏进的脑子里转过了很多的念头，他想过直接带人回去，从而避免在住吉会内承担责任，但这条看似保险的选择，实际上并不保险，毕竟今晚的行动中，他还背着一个任务呢。 方宏进几乎可以肯定，竹中绫乃在背后与井口之间有着某种交易，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与自己同井口之间的合作关系相类似。 如果说小峰佳世今天的做法没有得到井口的授意，而是完全由竹中绫乃一个人指使的，那就是竹中打算利用这种办法来排挤自己，她不希望与井口的合作中出现自己这样一个竞争者。所以说，如果自己现在退回去，没准正好中了她的计策，将来自己即便是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井口，也没有任何作用，毕竟井口需要的并不是守规矩的合作者，而是足智多谋且又悍不畏死的那么一个角色。此刻的退缩，等于是向井口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怎么办？怎么办？ 在车厢里站稳身子的方宏进脑子转的飞快，这个时候退回去，很可能失去井口的信任，即便是他不会因此放弃对自己的支持，但今后在他的那个圈子里，自己的地位总要排在竹中的后面。反之，如果不退回去，自己可能连今天这一关都过不去，过了今晚，没准自己就会成为住吉会与山口组联合追杀的目标。 若是按照正常的思维，权衡利弊，两者取其轻，方宏进这时候退回去无疑才是最佳的选择，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越是危险的选择，也就意味着越大的机会。 方宏进不怕死，他怕的是没有机会，更怕让原本已经握在手中的机会无端端溜走，所以他最终做出的选择，还是将原本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紧抿着稍显单薄的嘴唇，又冷冷的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竹中绫乃，方宏进不理会车厢里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小喽啰，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刀柄，转身下车。 一路跟在后面的几辆小巴现在都停在了路中间，几十号人拿着各式的武器站在路边，只有大野武藏带了三四个人过来，此刻正站在车后查看小峰佳世的尸体。 刚才方宏进乘坐的小巴，几乎是正好从小峰佳世的肚子上碾过去，车子急刹的时候，他的尸体被后车轮挂着拖行了数米远的距离，车后的公路上淌满了血迹以及一块块、一段段或暗红或猩红的内脏。 “藤川君，这是......”看到方宏进带人从车上下来，原本半蹲在车边的大野武藏直起腰，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一脸困惑的说道。 方宏进不敢让他把话说完，作为组里的一号人物，大野武藏是认识小峰佳世的。 “不用管他！”毫不犹豫的打断他，方宏进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我们今晚的目的，是救出吉原君，顺便向山口组送还他们给予咱们的那份耻辱，不管是谁，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番话一说出来，方宏进就后悔了，他感觉到自己太不冷静了，说的这些话里存了明显的威胁，而这份威胁放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就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了。 大野武藏别看人长得蠢蠢笨笨的，可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傻，只不过他听了这番话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疑惑的看了方宏进一眼，这才抖抖挂满赘rou的腮帮子，说道：“藤川君，我担心他们有埋伏，所以咱们必须小心一点。” 方宏进点点头，他知道大野武藏终究还是认出了小峰佳世的身份，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小峰既然选在这个时候切腹，那就说明山口组已经有安排了，所以今天晚上的这场火并，必然会是一场恶战。 “藤川君，你安排几个人守在车上，如果看情况不对，咱们也好撤走。”大野武藏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我先带人过去。” 过去的藤川虽然脾气暴躁，但却很会收买人心，组里的这些人，与他都有过命的交情，而大野武藏同样也是如此。他不知道方宏进现在究竟打算干什么，但仍旧无条件的支持他。黑社会的义气很玄妙，有的时候它一钱不值，有的时候却又是用命都换不来的。 方宏进明白大野武藏的意思，是让他留在车上，一会儿情况不妙的时候也好先撤。如果放在平时，他倒是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建议，但今晚不行，他还有事要办呢。 反正怎么也要过去，方宏进绝对不会放弃这么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他一把扯住大野武藏的袖口，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而后什么也不说，转身就朝山口组的小组组部走去。 头上的大雨下得越发大了，方宏进一手握着雪亮的直刃，转身迈步，那瘦小的身形在大雨的泼洒与气氛的烘托下，倒显得别有几分潇洒，甚至还有几分“风萧萧兮”的慷慨。 大野武藏带人跟在他身后，刚才脑子里还存留的那一份狐疑早已烟消云撒，取而代之的，却是过去每次行动时都会出现的热血澎湃。 街道上的行人这时候早已作鸟兽散了，但随着一行人的行进，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并没有安静下来，相反，却开始变的愈发热闹。几十米外的那栋二层建筑里，正有一群****着上半身的人蜂拥而出，只是两三分钟的时间，便在街道上挤了黑压压的一片。 正如大野武藏所猜想的那样，山口组这边早就有了安排，但他没猜着的是，方宏进的目标并不在那些人的身上，他的目标就在前方二十米处。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尼桑轿车，一个穿着西裤、白衬衫的中年人，正举着一把雨伞从车边的一扇门扉内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