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五 爽约(下)
大人为大周执掌户部多年,这点小事儿下官怎么敢拿到您面前来邀功呢。下官此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的。” 那王鸿这次又是头都不抬便说道:“若是为公,尽管说,若是为私,求找内阁首辅陈大人,他的门路比我宽多了。” 陈羽闻言站直了身子,正容说道:“老大人笑谈了,大人一心为公之风骨,大周上下谁人不知,下官又岂敢因私事打扰大人。此来要求大人的,却是一件公事,此事大人若是能帮下官一把,则下官代长安几十万百姓多谢大人。” 王鸿闻言一愣,一边抬起头来眯缝着眼打量着陈羽,一边用两根手指择着毛笔刺,说道:“又是长安几十万百姓,你倒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儿,嗯,这陕西清吏司员外郎,看来你还真是做得。说吧,什么事儿!” 陈羽肃容道:“下官想请大人代表户部上一道折子给皇上,请求皇上下旨褒奖长安粮号縻实行等。鉴于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縻实行等长安粮号三十余家共议决定,以每石米二两八钱银子的价格敞开销售大米,时间共持续三十天,如此一来,长安百姓可保吃米无忧矣,如此爱民之粮商,岂能不褒奖之?” “下旨褒奖?敞开销售、三十天?粮商?良商?” 王鸿被他这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稀里糊涂的,不过他毕竟是浸yin钱粮事务几十年的当朝第一财政大臣,所以,陈羽的话说完,他只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便闹明白了陈羽的意思。 而一旦明白了陈羽的意思,那王鸿不由得把笔一放,瞪着眼睛细细回味起来,陈羽便在窗外笑眯眯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只见那王鸿猛地一拍桌子,口中喝道:“好个褒奖!小子,呃,陈大人,你这一招可真叫绝呀,好,对,此等为民考虑的粮商,的是良商,理该请皇上下旨奖才是!” 陈羽听得笑了起来,他这计策前面的铺垫其实起的作用有限,但是做起来却是煞费精神,而后面的最后一刀,做起来极是容易,但是却可以一举定乾坤,堪称一劳永逸之策。当然了,如果没有前面的铺垫,后面这一步却是根本做不得的。 这桩计策,陈羽先是造势,然后利用一环扣一环的情形压迫,迫使粮店们开始主动降价,等到最大的縻实行也降了,而且是降到了陈羽理想的价位时,他便请户部上奏折为縻实行他们的降价请功。 请功就请功吧,他还非得给人家安上一个敞开销售和至少会按这个价格卖三十天的说法。而一旦皇上下旨褒奖了,这就变相的成了圣旨了,你说你没说过卖三十天,那你找皇上解释去!反正老百姓都会宁可相信对他们有利的,这种情况下如果縻实行说自己没有许诺过三十天之类的话,老百姓是绝对不会信的,基本上除了各大掌柜的,就没有人会信。而且老百姓都见你卖这个价钱了,皇上只不过是夸夸你,又没逼你卖。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赔本儿,粮店也必须得按照这个价格卖足了一个月,否则的话不是打皇上的脸吗?皇上刚下旨褒奖了,你这里就说话不算话了,这往严重了说,可是欺君的大罪,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这个计策妙就妙在,最后一招立刻化腐朽为神奇,将前面所有看似傻乎乎的努力都挣够了回本儿。而且它好就好在,这是粮店们自愿的,没有人强迫他们逼着他们低价卖,是他们自己低价开始卖了,皇上只不过是顺应潮流给下旨褒奖一下而已,等他们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却根本就是有苦说不出。 当初得了圣命的时候,陈羽就想着得让这些大粮商们自己把价钱降下来,于是苦思冥想之后,便有了前面的那些计策,可是又一想,这些办法花了钱不说,还特别容易反弹,万一自己辛苦一场之后,只换来了花了银子的那些米是低价,该怎么办?那还不被知情者个笑话死?另外,那样子也不算是办成了差事呀。 于是陈羽便又想到了最后的这一条妙计,而恰恰是这一条妙计可以定乾坤,否则他前面那些花招便如王鸿所说,实在是笨的出奇,是不值一提的。 王鸿听了陈羽这条计策,当然是拍案叫绝了,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办法,他竟然没想到,而这样一来,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足以撑到朝廷的粮食运到长安了,如此长安就绝对不会因为粮食而出现动荡,他这个户部尚书才算是称职的。 其实仔细一想不难明白,王鸿之所以想不到这个办法,是因为他对这方面太了解了,所以这个笨办法一开始就被他否定了,殊不知,这个世上最笨的办法往往才是最聪明的办法。而陈羽对这钱粮之事完全外行,所以便一开始自以为得计地想了并决定用了这个笨办法,于是才能有最后这一招画龙点睛之笔。 只是,王鸿赞完了之后却笑眯眯地对陈羽说道:“陈大人这个办法很好,有贡献的绅商们,皇上确实也该下旨褒奖一下才是。这样吧,陈大人你去拟个折子,本官用户部大印在后面署名,与你助威便是。贤侄,你看如何呀?” 陈羽闻言顿时苦了脸,心道这个王鸿真是狡猾到家了,自己来求 折,就是因为不愿意得罪那些粮店的后台们,可是这巧巧一推,就把这件事又给推回来了。这个奏折不管是谁递上去,皇上一定会立刻批的,要你户部署印有什么用,助威一说更是胡扯,关键的是陈羽不愿意做这个写奏折和交奏折的人,而王鸿老jian巨滑,也是一眼看透了陈羽的打算,他也不愿意当这个露头鸟。 看陈羽面露难色,王鸿又笑了笑,说道:“我说贤侄啊,这件事是你办成的,按说你为了长安百姓来找老夫帮忙,老夫断然是没有推辞不帮的道理,但是这样一来,老夫岂不是贪了你的功?此事断然不可,断然不可,老夫岂是那等人!贤侄的功劳自然是属于贤侄的,老夫绝对不能贪染分毫!” 王鸿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正气勃勃,却听得陈羽暗自骂娘。最后那王鸿又笑眯眯地说:“我说贤侄啊,时候长了只恐有变,你还是赶紧写奏折去吧,老夫在这里等着给你加印助威便是。” 当下王鸿马上就叫了人来,命人给陈羽安排一间屋子,陈羽悻悻地去写了奏折,写的时候他还在自我安慰:怕什么,这件功劳在这里,皇上自然看重,到时候仕途通畅,官儿做大了,他们想报复我也不能了,何况,我还有皇上护着呢,再何况,自己将来难免要搀和到朝廷的事儿里面去,到时候哪有个不得罪人的理儿?早得罪晚得罪都是一样的。 当下陈羽写完了奏折,等墨迹完全干了,这才拿了来找王鸿老头儿,王鸿很痛快地在奏折上摁下了户部大印,但是自己却连个名字都不署,就笑眯眯地又交给了陈羽。
陈羽揣了一肚子气从户部出来,便径直的要了马直接往拢翠观来,最近以来,皇上晚上都是宿在拢翠观里,这件事几乎长安城内的官员们都知道了,皇上最近非常宠信一个女冠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只不过没有人敢公然议论而已。 在去往拢翠观的路上,陈羽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去看看银屏儿的,而且已经答应了五小姐要去看她,这下子可怎么好,现在要说再去陈府也是不可能的了,天都快黑了不说,自己手里这件公事也不能耽误呀! 当下陈羽好端端地骑着马走在大街上,却突然照着自己的脑门拍了一巴掌,心道这么好的约会却偏偏不能去,这可是让人心里痒痒死了。 陈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感觉心里痒痒得难受的时候,陈府里正有一个人窝在自己房里偷偷的淌泪呢,还有一个,刚刚得了下面人的信儿,说是陈羽老早的已经走了,正在那里出神儿发呆呢。 早在陈羽还没有从老爷那里出来的时候,银屏儿便已经得知陈羽今儿到了这边儿来了,因此她着意的又回了屋里收拾了一番,才又窈窕地站在二少奶奶门口不住地叫住人分派这个分派那个,以此来等着陈羽,生恐他过门不入。 但是又一想,不对,那件事也未准就是自己的错儿,谁让他那么猴急来着,这么一想,便觉得须得是他来哄自己才能搭理他,于是她见二少奶奶照例去了前面太太那里伺候汤药,便打了个谎说自己不舒服,然后便端坐在二少奶奶料事的厢房里等着。 只是,如此过了许久还不见他来,银屏儿便忍不住有些担心,心想是不是那天吵嘴儿真的把他吵恼了。想来想去便又命人去叫他,说是自己找他有事儿,那人过了一会儿回来说,羽大爷不知得了什么信儿,急急的就走了,银屏儿这里顿时觉得一肚子既是委屈又是想念,便不觉流下泪来,又怕让人看见,便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咽了罢了。 而五小姐则是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命人里外的又收拾了一遍,自己也加了几笔浅黛,便在那里心不在焉地与丫头们聊着天等着。 可是眼看着天都快黑了,那陈羽竟还不见来。五小姐正在寻思陈羽这是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又想那个傻人儿会不会真的一见天黑了便不过来了? 这时却又那明玉回来嘟着嘴儿说,那陈羽早已走了,根本就没拿小姐当回子事儿。慧玉闻言故是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但是五小姐闻言却是立刻沉下了脸来。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有那么好大一会儿,旁边丫鬟们也没人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她似哭似笑地哼了一声,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尤其两个肩膀抖得更是厉害,只是眼中却也不见泪,慧玉正想说句什么,却见她竟站了起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里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