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二节

    哦----我们去看大海咯

    “哦----我们去看大海咯······”

    丛山峻岭上的阳光就像高高低低撒在一群光着胳膊的孩子们身上一样，在那健壮的皮肤上跳跃闪动出令人炫目的七彩光芒，都跳跃回荡在一个个子高大的孩子悠扬飘荡的呐喊声中。这个高大的孩子带领那群光着膀子的山娃儿呼啦啦冲上堤坝，噗通通纷纷跃入三面大山围成的一个水坝子，稀里哗啦在水面上鸭子似的游起泳来，嘴里不断新奇地嘎嘎鸭叫他们的心声：

    “噢----我们想去看大海咯！”

    他们身后屁颠屁颠跟着十几个小小孩也都纷纷扑入水中，溅起水花四射浪花无数一层层冲击着堤岸。无数水珠浪花透亮在孩子们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流淌跳跃成欢快透明的山林水溪石涧充溢的音符。山顶人家孤寂空旷压抑的情感猛然集中释放出来，被孩子们摇滚成一种奇特而美妙令人热泪乱涌的乡村狂想曲。山谷内外顿时汇集起自由喷射飘扬无边的旋律在应和：

    “喔----我们要去看大海咯----”

    自由自在的鱼儿如影随形地在孩子们身边随行，还时不时地对孩子们光洁透亮的身体吸允攻击。在招来孩子们太多的惊奇欢笑嬉闹后，鱼们如痴如醉地弥撒成水回到水中，孩子们游动如艘艘出海帆船鱼们则在船前飞跃成海鸥。鱼们时而一一潜入水底时而穿出水面冲向太阳，大有想摆脱地球引力去遨游太空的样子，人鱼合一的身影已经让人分不清哪是人哪是鱼了：

    “嗷----我们就去看大海咯；”

    海鸥在孩子们心中扑闪的翅膀所振颤的幅度越大，孩子们拍水戏浪的场面就越宏大境况就越混乱，流光闪现的童年记忆就越持久画面就越清晰，美好的人生就更加会让人不断沐浴在忘情的奋博之中。所以孩子们在一天忙碌之后，永远不会忘记带着黄昏一起，洗练人生金色的山涧狂想，给空旷寂寥了千百万年的山谷奏响了生命序曲，不论男孩女孩一齐为自己呐喊：

    “呃----我们都去看大海咯。”

    一种纯自然的旷谷也就不会有任何的篱笆，一些不和谐致命杂音就会悄然潜入。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声尖叫，紧接着是有人还狼嚎成一片片，最后是水面上乱成了鸟飞鸭窜一塌糊涂。一个小黑点在水面上不断上下浮动----啊，是小不点沉水啦！快，快救命！大个男孩奋力一跃穿出水面再潜入水中，不顾一切地往沉浮中的小不点拼命潜游过去，孩子们不禁热切期盼：

    “啊----我们快点去看看大海！？”

    大个男孩一把拽住小不点死死抱入自己怀抱，仰面快速蹬向岸边拖上堤坝。众人七手八脚把小不点卧放倒置施压控水，水慢慢从小不点口鼻中流出来。小不点经过一阵痛苦的挣扎之后终于发出一声咳嗽，让所有的童年伙伴一一瘫软在地而热泪盈眶忘我欢呼起来。过于宏大的场面和高涨的欢呼惊叫早已撑破笼罩山谷的烟雾，惊动了散布山谷里外各处干活的大人们：

    “吖----我们真得去看看大海。”

    大人们闻讯从四面八方象蜜蜂似地纷纷涌向堤坝，恰是山坳里暴走狂趋的惊风飞扬起满山遍谷的金色蝴蝶，其实是大人们高扬飞舞的竹尾马鞭杉枝荆棘，把一个个光着屁股的孩子们一通狂追猛撵所致。大人们的这种情景就像缀着五彩云朵一顿疯乱胡噜，都把孩子们呼噜得像猴子似地捂着光溜溜的屁股上蹿下跳，最终孩子们只得一一闪入颤颤夕阳羞赫的光晕之中：

    “嘿----我们只是去看看大海而已······”

    只有个子高大的这个孩子不管大人怎么追都不离开水坝，仅仅是不慌不忙地总是围绕着水坝转圈圈，转到大人晕晕乎乎再也追不动的时候乘机把衣服都穿上。只要他穿上衣服，大人也就意识到再没有追上他的可能，也就只好放弃等他回家再跟他算总帐。个子高大的男孩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大人渐渐消隐在趋黑黄昏深处，心里哭笑两不靠地含糊不清地低吼着：

    “哼----我们要去看大海，一定要去看大海！”

    黄昏把夜幕从山谷的东面拽到了山谷的西面，就好像扬鞭驱赶着一群孱弱的老黄牛，一头尾随着另一头悠悠然摇进山谷深处。山谷的各个方向每一个角落，就永远踱着那样悠闲古朴的生命乐章，桎梏着山里人的命脉，有隐身回了山林的各个方位。于是各种形形色色的神话传说，就像夕阳下山林间变幻的光和影，仍在继续悄然重复述说着永远都要述说的神话故事：

    “嗯----我们正想着大海趋向大海呢。”

    一缕缕淡淡炊烟早已缓缓从各个冒出屋顶的烟筒里飘逸而起，似乎一动不动地缓慢散开弥撒着一种苍茫的神韵。宁静优美的画卷越展越开时，零星起伏的狗吠牛哞声衬托着不尽遐想······那些还光着屁股藏匿各个暗处的孩子们，一一趁着黑夜白雾互相交织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潜回原地，穿回各自的衣服后不得不悄然回家认领各自不同的处罚，心里却萦绕着共同的愿望：

    “哈----我们一定会看到大海的，一定！”

    只剩那个个子高大的男孩仍然躲藏在大樟树上，呆呆地望着扑面而来的黑夜，却看不真切夜色中灯火点点到底是人间还是仙境。山谷外的晚风深深领会男孩的心事，让晚风一浪接着一浪轻柔抚摸着他的脸庞额头以及全身上下，风浪把他的心都沁抚了个遍才悄然消隐回树林从海中。山谷幽深的远方时不时总会回荡浩爷爷那苍劲有里的余音，去吧，孩子，去看大海：

    “对----我们总得想办法去看大海。”

    大海自有大海的道理，去吧，要去看看大海！大海里有魅力，大海里有壮观，大海里有神奇，大海里有力量······去吧，孩子，去吧，去看大海！不想虚度此生就一定要去看大海······孩子痴迷沉醉在梦幻般的遐想之中，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老樟树上面下来的。只见他梦游似地着披着衣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影来到自家那厚厚的土墙跟下，慢慢蹲在屋檐那个台阶下梦呓：

    “行----我们这就去看大海啦！”

    这个一只脚已深深踏入梦乡的高个男孩听见自己的名字，仍被大人恶狠狠地叫唤在山谷之中，萦绕回荡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渐渐趋于平静。那顿迟迟不到的晚餐终于摊在灯光之下，虽然摇曳着男孩无边无际的热切渴望，可最后还是全都充溢在黑暗之中，也就与男孩没有了什么关系。男孩轻轻退回到屋后那个牛棚里面，躲在一堆干稻草里面萎坐守望窗外的星星吟唱：

    “呵----我们可以去看大海咯······”

    窗外静静悬在天边的点点星光远远眨巴着眼睛，淡淡微笑的光影很飘渺很微弱轻轻摇晃微微颤动。摇颤的星星渐渐近了大了强烈了清晰了起来，几乎就要擦着男孩搁在窗台上的脸庞睫毛了。无限深远的笑影泛着银光晃荡在屋檐下那个水坝的水面上，映衬在睫毛下的瞳孔中竟然伸展成了大海，延伸着晦涩的无限中的无限，好似男孩正在背诵来自浩爷爷的课文新词：

    “唷----我们在那里看着大海呀。”

    第一天上学的男孩就对浩爷爷这句简单的课文着迷，日夜不停地念叨不断变着花样朗诵随着心情变换着。久而久之刻骨铭心的记忆就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变成了一个魔咒，让这个自然之子赶起他那老黄牛游走山谷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把这咒语念给山谷绿海的每一棵树每一丛草每一瓢水每一块石头听，让绿海山谷的每一个方位每一个时辰都能回荡起他的朗朗读书声：

    “咦----我们也能去看大海？”

    刚刚从水田里回屋放下镰刀，还没擦去满身汗迹的阳光之子，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这句课文，就欢笑着追逐心目中的大海扑向水坝子，四脚乱蹬已在大海里刨着浪花。刚刚从树上掏完鸟窝又急急跑去山里设陷阱的大山之子，却因为他的老黄牛吃了别家一大片禾苗并踏坏了另一家篱笆菜园子，被大人高扬的竹鞭追得满村乱窜时，他就会不自禁地大声朗读起这句课文：

    “呵----我们不是正要去看大海嘛！”

    刚刚躲在草丛里抓完蚂蚱蝴蝶又悄悄溜去河边捕蛇的大地之子，被同桌女同学家长上门投诉讨说法索赔那早已变成花裙子的白裙子，早已吓得象蛇追蝴蝶似地钻进山里头久久不出来。无论天南海北不管春夏秋冬，无论高兴百姓不管哄闹孤寂，他都会以各种方式念诵这句课文予以应对，以至于他不管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效果，只要能排解心中喜怒哀乐诸般情绪就行：

    “嗨----我们不就是去看大海嘛。”

    喃喃自语的男孩勉力支起搁在窗台上的下巴，把无限渴望的眼波流放在大海里，沉沉浮浮了很久很久却还在流放。犹如摇篮晃悠在大海里的月亮，让这男孩从梦一样的月光大海中，看到自己茁壮成长了的身影，正在扬帆起航乘风破浪所向披靡冲向那无限深远的地平线。他看到了迎风鼓舞的风帆，把无影无踪的风紧紧揣在怀中，让桅杆直接指向天霄像箭一样前进：

    “嗬----我们这就是在看大海呢！”

    男孩挺立在自己的船头，那是多么美妙的情景呀。男孩的眼中尽是阳光般的自豪，看着自己勇往直前的船头双手紧握船舵定在船尾，白帆在耳边迎风狂啸······这是多么动人的时刻呀！男孩干脆甩开膀子，双脚像钉子一样踏住狂卷摇曳的惊涛骇浪把船头始终对准那狂怒暴嚣的风口浪尖，丝丝紧扣浩爷爷梦想风帆，让生命之舟一次次启航出港向着那理想彼岸勇猛前进：

    “好----我们就这样去看大海······”

    去吧，去吧，去看大海！去吧去吧去紧握船舵坚持航向，去刺破风浪穿越大海！去吧，去吧，到大海的彼岸去！冲到彼岸你就长大了，就会达成所愿！去吧去吧去到大海的彼岸去，不要被风浪的气势怔住，不要让惊天炮火吓到，不要枪林弹雨锁住你勇往直前的步伐！······男孩义无反顾不断扑向大海拥抱大海穿越大海，听海风中不断传来浩爷爷苍劲有力的号角声：

    “喔----我们就是要这样去看大海！”

    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大海就不见了踪影！一切的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在黑暗的沉寂中消亡了，然后才从这死一般沉寂中迸出阵阵摄人心魄的恐惧，从很远很远的的天边滚滚而来，把这男孩重重包围碾压在这种恐惧之中。男孩禁不住好一阵哆嗦伸手踢腿乱抓胡踹，他抓起一弯明月踹开一件霓裳却被嫦娥狠狠一甩衣袖，把男孩一把摔下月台后就隐入乌云之中：

    “唉----我们还得去看大海，”

    男孩孤零零“啪”的一声从干稻草堆里甩出来滚到了冰冷的地上，几乎爬不起来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他感到特别难受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急躁和恐惧堵在胸口，就好似整个天都塌下来把他压了个严严实实，让他嘴里念念不忘的咒语念不出来就算勉强念出来也没有任何声响。他乱抓狂踢一阵挣扎着从梦境中摆脱出来，又一屁股坐回牛棚那个土墙下臭哄哄的泥地上：

    “切----我们不用去看大海啦？”

    男孩望着突然哭泣起来的干稻草对发呆，这么干的干稻草竟然有眼泪去哭泣？男孩实在不理解却不意干稻草把眼泪滴在了他脖子上，一阵阵冰凉的感官刺激让男孩清醒了过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终于明白天上正下着雨呢。他没想到老天那么不作美让他梦也做不成了，他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也会哭泣而且一哭起来还没完没了，顺带着把干稻草哭成了一堆泪稻草：

    “哇----我们该怎样去看大海呢？”

    无休止的哭闹声把饥饿寒冷潮湿都吵成了粥，把湿漉漉的瞌睡虫馋得再也无法安睡入梦了，搅得男孩大有要痛哭一场的冲动。太过没完没了地流淌的泪水把温顺站在屋檐下嚼草的老黄牛彻底激怒了，哞哞狂乱哞叫起来把男孩生生怔在当地动弹不得。老黄牛渐渐拔高的哞叫声，把排水沟里跳跃的水珠儿完完全全震荡起来，韵和男孩永远蹦跃着的心声嗡嗡乱响一地：

    “哞----我们就是能去看成大海的！”（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