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人初阵
信幸愣愣的站在原地,武田信方终于还是来了。天还没亮,武田信方就来了。 “殿下?殿下?您想个主意啊,现在怎么办?”熊谷统直看着发愣的信幸干瞪眼。 “熊谷大人,你怎么知道信方大人已经到山下了?”沼田祐光在一旁憋不住了,他面色铁青,黑眼圈也好像更加凹陷了。 “沼田大人,你有所不知。咱们进城时不是让两个守城的足轻去召集逃兵么,这么会儿功夫他们愣是在山下集齐了个二十多人的队伍。刚才你们跟殿下去检查粮库的时候,他们找到我这里来了,说是后濑山町远处有好多火把过来了,可能是支部队。我就赶紧派人下去查看,正好在半山腰碰到了一个说是沼田大人你属下的人,我就得知这消息了。” “殿下,这一定是属下安插在武田信方那里的钉子,既然如此,消息应该确实无误。”沼田祐光回头看向信幸。 “现在城里只要我们的人不在,一定又会重新打起来吧?”信幸的声音异常的冷静。 在沼田祐光看来,信幸的眼里仿佛流动着一种莫名的光彩,好像整个人都从刚才的呕吐虚脱中走了出来——他一定是做好了决断,才会提出这种问题吧?沼田祐光松了一口气,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若是作为大将的信幸不能作出决定,整个队伍都将被迫面临绝境。 “殿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局面,决不能让情况恶化。” 就在沼田祐光答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农服,头发蓬乱的农民从熊谷统直跑过来的方向一路跑来,跪伏在沼田祐光和信幸的面前。这个农民刚刚就一直和熊谷统直站在一起,只不过熊谷统直跑的太快把他落在了身后,他现在才跑到信幸跟前。 “信幸殿下,沼田大人,属下有重要信息报告。” 熊谷统直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侧这个沼田祐光安插在武田信方领地里的“钉子”,在情势这么紧急的时刻,他居然还没有把全部的信息告诉自己。 “熊谷大人无需介怀,一旦涉及到他们认为重要的信息,他们只会向我或者信幸殿下汇报,这是我的意思。”沼田祐光看出了熊谷统直的不满,像熊谷统直这么憨直的人并不适合接触这些地下工作——只要他知道了,全若狭大概也就没人不知道了。 熊谷统直对沼田祐光翻了个白眼,这个沼田祐光本来就不是个讨他喜欢的人,做事说话都阴气森森的,若不是信幸殿下看重他的智慧礼遇为军师,又一心替殿下做事,他根本就不愿与这样的人来往。 “三郎,你说吧。”沼田祐光直接无视了熊谷统直的白眼。 “是。大人,武田信方大人一天前就已经紧急召集了领内的农兵,他今晚带兵前来的时候,说后濑山城发生叛乱,他是来铲除逆贼的。” “铲除逆贼?信方大人真是这么说的?”没等沼田祐光开口,信幸就已经问了出来。 “回禀殿下,绝不会错。信方大人说现在后濑山城已经被贼党控制了,他说他起兵是要来铲除逆贼。” “看来我这位叔叔比我想的还要绝情,他这是要把我们这些碍眼的都干掉,好自己掌握权力了。” “殿下,信方大人只是说要铲除逆党……”熊谷统直心直口快,有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问了出来。 “这城里谁是逆党,又有谁不是逆党?恐怕在信方大人心里,除了大殿以外的人都是逆党吧?当然,城里乱成这样,大殿也完全可能受到什么贼人袭击,重伤不治。武田家的人都死光了,家督之位又是谁继承呢?” “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听了信幸轻描淡写般的解释,熊谷统直只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整个后濑山城确实没有抵抗武田信方大军的能力,难道所有人真的都要命丧于此? “熊谷大人。” “殿下,属下在。” “你在此坐镇,替我看住这些足轻,若是武藤友益大人敢再废话,你便一刀斩了他,所有后果我替你担着。” “属下遵命。” 武藤友益本就离信幸的位置不远,现在又看着熊谷统直拔出刀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走来,吓得腿都软了。等到熊谷统直走到他跟前拿刀抵着他的时候,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信幸殿下有命!谁再引起争斗,格杀勿论!”熊谷统直的大嗓门在夜空中如炸雷一般响起,也许这个时候躲在二之丸天守和重又藏回本丸天守的那两个人都能听到这句话,但是信幸已经不在乎了。 “沼田大人。”信幸的声音越发平静,平静到让沼田祐光心里发毛。 “属下在。” “你知道么?其实我这个人,最怕死了,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怕死。” “殿下?” “今天也许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殿下!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沼田大人,今天,就是我武田信幸的初阵了,我武田信幸一个人的初阵。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到时候再帮我算算运势吧。”信幸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沼田祐光的喉结上下翻动,但是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看着眼前身披赤红具足的少年武将,这是个第一次见到人被杀死的少年,是一个刚刚还吐得一塌糊涂的少年,然而眼下他却要一个人去面对武田信方的军队了。他明明知道信幸的策略,也知道信幸想干什么,却无法阻拦信幸——这是一件只有信幸自己一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这是这个怕死的少年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想出的策略。 信幸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沼田祐光无法让自己冲过去追上少年,他知道信幸的策略里不允许任何其他的随行者,他只能跪伏在地上,目送信幸的背影远去。 “殿下!您要做什么?”站在远处的白井长信的嗓子早已嘶哑,他穿过众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足轻,一路狂奔到信幸的身边——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长信,你之前选择想看到未来对吧?你知道吗,我都没有过选择的权利,有个人直接替我做出了选择——让我只能看到过去的事情。其实比起成为一个坚强的人,我更想变成一个可以尽情依靠他人的人。可惜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执行我的命令吧,替我看住城里这些人。”信幸看着白井长信,眼神里面包含着长信无法了解的意味。 这一定是和神明相关的事情吧?白井长信并不懂信幸的话,他也无法违抗信幸的命令,他只能看着信幸从城门口一个足轻的手中拿过火把,向城外走去。 从二之丸的天守和本丸的天守上,都可以看到后濑山中那一道由火把的火光组成的长龙,现在藏在高台上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那是武田信方的军队,这就是要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在这战国乱世之中,被更强大的他人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力量的人就只有退出历史的舞台——经历了这一晚上的种种变故,也许躲在这两座天守里的两个人,已经有了觉悟吧?
这条由火把的火光组成的长龙沿着攀上了山腰,在后濑山城城门前的平台上,龙头变化成一个方阵,而龙尾还甩在山道中。平台上的方阵越变越大,但是却没有再向前前进——城门前一只孤单的火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在队伍中心的武田信方正打着自己美好的小算盘,后濑山城内的火势看起来并不大,看来两派人应该已经打的差不多了,都处在接近精疲力竭的地步。这个时候自己大军入城,把所有碍事的人都宰了,最好把武田信方和武田义统也一并除掉。为了这次的谋叛,武田义统前些日子把足利氏和幼子孙八郎以省亲为名义送到了二条城,等到事成之后,只需要把年幼的孙八郎接回来立为家督,我武田信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这若狭一国的大权了。 武田信方想的出神,一不留神没有勒住马,差点把马前的足轻撞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整个队伍都停止了行进,他不禁勃然大怒:“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住了?” 一个身穿黑色具足的武士扒开站在信方身前的足轻,单膝跪地行礼:“信方大人,后濑山城城门前有人挡住我军前进。” “什么?有多少人?”莫非城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已经分出了胜负?武田信方觉得头疼起来,若是守军据城而守,自己仓促集结而成的队伍未必能顺利的攻下城来。 “回禀大人,只有一个人。” “你说什么?你们是疯了还是傻了能被一个人挡住?让弓箭手放箭射死他!”武田信方先是一愣,随后便暴跳如雷,这开的什么玩笑?八百多人能被一个人挡住? “回禀大人,站在城门前的是武田信幸殿下,弓箭手不敢放箭。” 信幸在出城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了头盔,他左手拎着头盔,右手拿着火把,看着眼前这些衣着破烂,手里拿着各种锄头镰刀耙子的农兵。这些农兵刚开始看见眼前只有一个少年的时候也曾经想要拿起手里的家伙冲上来,却不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信幸殿下”,于是所有的农兵都不再向前,两边就这么诡异的对峙了起来。 “放箭!放箭!”从农兵们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武田信方的吼声,信幸熟悉这个声音,当他还在神宫寺疗养的时候他的这位叔叔曾经来看望过他数次——随着武田信方的吼声,一阵稀稀落落的弓箭从阵后飞来,大部分都落在离信幸很远的地方,也有几支弓箭直奔信幸附近而来,甚至有一支擦着信幸的右臂飞过,却没有一支射中信幸。 信幸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还是就这样站在城门前,看着眼前的农兵和足轻。 “他们要害信幸殿下!他们对信幸殿下放箭了!”农兵群中突然有几个人大声的嚷嚷了起来,就像往平静的水塘中投入一枚石子一样,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群农兵忽然混乱了起来,他们转过身对身后的足轻怒目而视,这股波动带动了他们身边更多的农兵,“不能让他们害信幸殿下!” 这大概就是沼田祐光一直以来所做工作的成果吧?事情比自己预期的更加顺利,信幸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能够活着回去的希望——他本来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博,赌最后一丝成功的可能。 “诸位,我是武田信幸,我有一些话,想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