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二六章 你走了我去何处寻辽阳尹?
辽军这一扎营就是两天。 两天之后,孙泽他们在前一天就已经到了,三千宿卫军、五千步人、七千弩兵,其中有三千连弩兵,这一万五千人的到来让林家军声势大增。 而且,林靖文还等到了另外一个惊喜,谭破虏奉命去招募辽西的马贼义军,此时却带了一个人来见他。 年龄比谭破虏稍长一些的,穿着一身明亮锁子甲,不过这副锁子甲的样式很是奇怪。不过除了这身铠甲,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就没什么特别的,反而显得有些寒碜,光亮的铠甲里面居然是一身粗布麻衣,有些地方还显得很破旧。 不过,让林靖文印象最深的是这个人的气质,虽然穿着一身铠甲,但这个人浑身都散发出一股书卷气,眼睛明亮而有神,透露出一种睿智,他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站在大军之前,象是在检阅三军一样。 将才?或者是帅才?至少肯定是儒将。林靖文还是第一次见到气质如此独特的将领,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带兵之将。 “小民韩卫见过大王。”原来他叫韩卫。 谭破虏在一旁介绍道:“大王,韩将军乃是将佐之才,闻名整个中京道,整个中京道和辽西盛传韩将军有大元帅之才上将军之相。在末将所知的各路义军之中就属韩将军最善兵法,其麾下五千光汉军累次以少胜多大败辽军,以致辽过将军士兵闻韩将军之名而色变。” “哦。”林靖文看了韩卫半晌,突然问道:“韩将军可是熟读兵书战策?” 韩卫也没惊讶,拱手道:“然。末将本为榆州人士,曾是家境丰足,因此自由习得弓马且久读兵书,本为有朝一日南朝王师北伐时为王师所用,然辽国官府严苛官吏残暴,末将之家为契丹jian贼所害,乃至妻离子散,末将不得已招募一支义军反抗契丹暴政。” 果然是良家子,寻常百姓哪有机会又读书又习武的。 不过,辽国治下的汉人可真惨呐!只看谭破虏和韩卫二人就知道了,一个是贫民,一个是良家子,但都被辽国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林靖文正待安慰几句,却不曾想一旁的谭破虏看了看韩卫,突然请求道:“末将有一事欲报与大王。” “何事?谭将军快快将来。” 谭破虏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韩卫一眼,咬咬牙,道:“还请大王派兵解救韩将军妻。” 不等林靖文问出来,谭破虏就接着说道:“韩将军父母妻子皆为辽国所没,其老父老母年迈,已为辽国官吏所害,但韩将军妻尚在。韩将军妻柳氏被辽国官吏卖入文定县妓寨,其亲族也多在文定为奴,韩将军多次发兵攻打文定县皆未能得偿所愿,望大王派大军攻打文定,以解救韩将军妻子亲族。” 韩卫脸色一变,却反对道:“不可。大王,文定县在大定府左近,离辽国中京城不过六十里,一旦大王发兵攻打文定,则中京城援军朝夕可至。且辽军靠近中京城,其补给会容易许多,至时很有可能中京城二十万大军尽出,大王不可不察也!故而,大王万万不可发兵文定,拙妻受苦已几年之久,也不差这点时间,待大王日后起大军灭辽之时末将再领军救妻即可。” 林靖文见其状甚是诚恳,心里不免有些感动,沉思片刻,却问谭破虏:“谭将军此去招募到多少义军?其中有多少弓骑?粮草辎重可曾足够?” 谭破虏也不是蠢人,一听林靖文这么问就大致上知道了他的意思,大喜,答道:“幸不辱大王所托,末将此去为大王募军,我汉家各路义军闻大王亲至,皆臣服。末将现已招得汉家义军三万,皆百战之士。另外尚有奚、渤海义军万余亦愿效忠大王,加起来末将总计招得兵士四万五千余,其中骑兵有两万,弓骑一万三千。骑兵已随末将到来,其余步兵慢些,大概还要过得四五日才能到。”说完,却又忍不住高兴,道:“末将已从各路义军之中加以挑选,招募来的这四万余人皆为百战之士,且皆为忠义之辈,只要大王旌旗所向,将士们莫不拼死以赴,大王尽可安心。” “好,如此……” 林靖文的话才刚开个头,却见孙泽跑进来禀报:“主公,辽军派遣使者约战,使者已被耶律将军使人带至大营,主公可要召见?” “带上来。” 谭破虏和韩卫不再说什么,赶忙分列左右站好。 不一会儿,辽军使者被带了进来,这名使者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我家大将军遣使者告与唐王,两军相约会战,可否?” 林靖文想了想,道:“可。” “如此,”使者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递给卫兵,道:“我家大将军意欲与大王战于两日后,大灵河畔,何如?” 林靖文接过卫兵检查后递来的战书,看了看,上面无非是说“我大辽国现在派遣大军前来讨伐你们,大军就驻扎在大灵河畔,你们准备好了,两天后到大灵河畔去送死”。其口气大的很,林靖文不免哑然失笑,这种口气倒是符合野蛮人的习性。随手把战书递给韩卫,林靖文对使者道:“我应下了,使者请回复你家将军,两日后双方在大灵河畔会战。” 使者施了一礼便欲离去,不过林靖文叫住了他。 这个使者从进帐起态度不亢不卑,即使面对谭破虏的眼神恐吓都没被吓住,进退有度,恪守礼节,其表现很是不凡。 林靖文倒是对这个使者来了兴趣,问道:“请教使者姓名如何?是契丹人还是汉人?现居何职?” 见林靖文问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个使者倒是痛快地回答了:“下官李善长,草字平则,汉人,现为军中书记官。” “什么?”他这一报名不打紧,却是有两个人被他的名字吓了一跳。 林靖文刚一听到这个名字实在是惊讶万分,李善长不是明朝的人么?怎么跑到现在的辽国来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却是哑然失笑,想来眼前的这个李善长不过是跟明朝的那位重名而已,此善长非彼善长。 韩卫的惊讶却尤有过之,只听他惊呼一声“平则先生”,却忙不迭地问道:“可是原兴中尹、有‘江东能吏’之称的平则先生?” 李善长笑道:“不敢当先生之名,下官正是原兴中尹的那个李善长。” 平则先生?很有名吗? 见林靖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韩卫连忙解释道:“大王,平则先生原为辽国兴中府尹,在任四年即让原本民困地贫叛乱四起的兴中府安定下来,在平则先生的治理下,兴中府四境安宁百姓和乐。原本兴中府不但不能向中京道上缴赋税,反而因为太过贫困而且义军四起,辽国每年都需要投入大笔军费官银来维持,但经过平则的治理之后,兴中府不但安定下来,百姓也渐渐富裕,否则光从大定府调粮如何能维持东路兵马司十余万兵马所须。故而,平则先生实为能吏也,享誉整个中京道,末将虽为草莽,却也多闻平则先生之名,只是,先生如此大才又功勋卓越,应是早已高升才对,为何此时却随军为一小小书吏?” 面对韩卫怪异询问的目光,李善长无言以对,只是摇头苦笑不已。 林靖文闻言笑了笑,却道:“此事我倒是能料到一二。” 此言一出,韩、谭、李三人皆是一脸的惊奇,不由得看向林靖文。 “兴中府土地肥沃兼且地广人稀,只要官府搜刮得不是太过苛刻,兴中府的百姓都能饱食足衣,至少活下去不难。然则前兴中府民困地贫叛乱四起,窃以为当是其官吏盘剥太狠且契丹贵族肆意抢掠民财所致。李大人,不知我说的可对?” 李善长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如此,若要使兴中府安定百姓和乐,首先要做的必须是惩治贪官暴吏甚至是契丹贵族,李大人能做到这些想必在兴中府查处了不少官吏贵族吧?甚至,估计也没少杀人,如此行为却是犯了国、汉大防,辽国岂能容忍李大人为了区区汉奚等贱民而整治契丹国人——终归来说,李大人所谓的确不负‘能吏’之名,有大恩德于百姓,亦于辽国有利,却犯了辽国大忌,不为契丹人所容,被贬为书吏都算是轻的,没被杀头就算李大人命大了,想必也是因为李大人民望太大,杀了李大人则百姓多怨。李大人,我说的可对?” “大王说的是。”李善长很是佩服地看着林靖文,却苦笑道:“下官亦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唉,下官一心为国,一心为朝廷,一心为万民计,殚精竭虑不曾有丝毫懈怠,却不想结局如此,悲乎?惜乎!” “李大人这话我可不爱听。”林靖文吩咐卫兵磨墨铺纸,却道:“李大人一心为民尚可说得过去,这一心为国、一心为朝廷却是大有不妥。大人身为汉人,却为何一心为异族?一心为辽国?大人也知道,辽国视我汉民为猪狗,肆意羞辱欺凌甚至是屠杀,大人若是一心为辽国,岂不是帮助异族凌虐我汉家同胞?若大人当真如此想,我当下令将大人的想法广而告之公诸天下百姓,然后——将你当众处以焚刑。” 林靖文说的轻描淡写,但李善长听得却是目瞪口呆,他倒不是害怕声败名裂,也不害怕被当众烧死,而是—— ”以前李某只记得圣人言,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李某挖空心思报效辽国异族,却不曾想过此举却是背弃了我汉家同胞,真是愧煞我也!“李善长既然为了百姓都敢大肆查抄辽国官吏贵族,当然不是只知升官发财或者只为自家利益而出卖民族国家的汉jian之流。 李善长越想越悔,文人就是这样,他们钻的就是牛角尖,争权夺利如此,占什么大义如此,现在李善长也是如此,一想到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虎作伥,一想到百姓在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投效异族,李善长眼前一黑,却是昏了过去。 韩卫大惊,快步上前扶住他,连连摇晃,且掐上了人中。 林靖文理都没理,只顾写他的东西。 被韩卫一刺激,李善长悠悠转醒,一醒来就大叫道:“愧煞我也!” 韩卫在一旁劝解:“先生又何必如此?先生所为虽然于辽国异族有利,对百姓却更加有利。先生想想看,以前兴中府官吏贵族肆虐,民不聊生,先生却是大肆查抄杀戮那些官吏贵族,护得一府百姓,经过先生的治理,兴中府数十万百姓比之以前好上不知繁几,如此大善先生又何必自愧。” “可是李某终归是在为异族效力,实在……” 林靖文这会儿已经写好了一张纸,拿起来风干后交给孙泽,吩咐道:“派人将这封文书交给耶律将军,让他射入辽军大营。” “喏!” 见次,李善长也不好意思继续呆了,“此间事了,且容下官告辞。” “告辞,你告辞到哪里去?”林靖文一笑,道:“你若是走了,我又到哪里去找辽阳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