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无憾
“不要你们去死,你们都死了,谁来帮朕治理国家呢?”刘宏呵呵笑着,亲手一个一个的将这些伏拜在地的大臣,忠仆们搀扶起来。 看得出来,像张奂,张温,刘宽,张让这些老臣,被自己感动得十分真诚,至于钟繇,臧洪这些小年轻,表现就勉强了些,可能是这些年轻人还风华正茂,不曾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事吧,而这些老臣们,想必大概他们都已经把自己的墓室营建得差不多了。 后世刘宏每次看到汉墓的考古挖掘,无不为汉代人治理墓室的奢华精美所惊叹,杜牧《阿房宫赋》有一句话:“奈何取之尽锱铢,而用之如泥沙!” 这句话套在汉朝皇帝身上,同样合适,汉武帝为讨伐匈奴刮尽天下财富,盐、铁、酒国家专营专卖,儿童口赋甚至由汉初的七岁起征,改到了三岁起征,并由每名孩童由二十钱加征到二十三钱!为了征匈奴,人民勒紧了裤腰带,甚至郭巨埋儿,汉武帝本人呢?扩建上林苑,治昆明池,更是建起了一座两汉最为庞大的帝王陵――茂陵! 其实不只是汉朝的皇帝,后世,哪一个当皇帝的不是如此?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弃之如泥沙! 对贪官零容忍的乞丐皇帝朱元璋,他的二十五个儿孙分封各地,用奉可不曾刻薄俭省了,千古一帝康熙大人,对他的儿子们同样好得很,至于量中华之物力老佛爷,更不必说…… 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古与今,一丘之貉也。 至于王侯公卿,他们除了权力比皇帝小一点,他们,也就是小一号的皇帝,俗称土皇帝,对于自己所能攫取的,土皇帝们自然也是锱铢必校的,所以用的,如弃泥沙,也毫不心惜,他们不是最高统治者,但他们属于统治阶级,这是他们应得的! 别不高兴,这是时代,每一个时代的普世价值。 于是才会出现了眼前的这一幕,皇帝要给守边的将士开工资,有人苦劝,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守边将士的卖命钱是可以不给的,皇帝给修陵匠人发遣散费,那就更是一种无端浪费了,底层匠人的劳动所得是可以无视的,任意剥夺的,至于皇帝给自己修陵园,他们却认这些钱是万万不能省的,哪怕这修陵一年所耗足够当年段熲平定凉州羌乱五年征战所需,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凉州羌乱了一百余年,直到段熲统兵寢不安席食无梁rou,前后十几年辛苦,无日不战,每战必与士卒同进退,这才堪堪平定,所费,也不过四十四亿钱而已,皇帝两年不修陵就回来了。若是皇帝五年不修陵,所省费用让段熲这样的名将上阵,连鲜卑檀石槐也一并打下来了,哪还等这跳梁小丑在长城外耀武扬威? 可他们就不认为这些是可以省了,不照绮罗宴,只照逃亡屋,我愿君王心有什么用?公卿大臣们都不见逃亡屋,大摆绮罗宴呢,还鼓动着皇帝一起嗨,你上哪说理去? 说道理自然是没有用的,刘宏也没简单的认为因为自己不修陵了,就能把一众大臣们感动得要死,然后,忠心耿耿,大家勤勤恳恳,努力,国家就此奋发向上,百姓就此安居乐业了。这,也太抬举皇帝这个职业了,正如祸乱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就办得到的一样,治理天下,同样不是皇帝一个躲在深宫,每日对着奏折文章的死宅男一个心想就能事成,一个努力就能有回报的。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 前一刻还大声喝着忠心,转身就把你卖了,可不就是眼前这一波流着眼泪感动得要死的忠臣、忠仆们么? 心中这么想,刘宏手上可不敢真就这么做了,当然忠臣们的口号也不是白喊的,至少,他们看向自己这个皇帝的目光柔顺恭敬了许多,趁热不正该打铁么? “臧洪,你自去准备警备所事务,若要什么人帮手,你可以打申请,也可以自行骋用,我再给你一个警察局长史,秩六百石,再有警察局左、右仆射,各秩四百石,其他章程,你自去拟定,若是钱粮不足,可再从大司农处拔拿,张让,你今日从少府处先拔钱十亿,转入大司农,以备国用!” 不怕你阳奉阴违,就怕你连阳奉都不肯了,想想大明朝那几个憋屈皇帝,还有那一干子以挨板子打为荣的大臣们,刘宏这会已经很知足了。 “臣必定努力,教洛阳宵小再无所遁形!” 臧洪大声应了,浑身贴满了干劲。别人不知,他自己却是明白的,几日前皇帝要求自己还有钟繇,王朗等人各写一份上书奏明关于太平道张角的想法,他的上书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张让也应了,一口气转出十亿钱,虽然都是皇帝的钱,张让也还是很rou痛。 “钟繇,遣散文陵匠人,你去办理,所需费用,由少府拔取!” “诺!”钟繇应了,相较于臧洪的一身干劲,钟繇的表现平静了许多,只是张让脸皮微抽,这本该是他来办的事。 “孔伷,由你代我,巡视诸边,向各营将士公布发放薪俸之事!”刘宏这回点了吹枯嘘生的孔公绪。 当初刘宏召了王朗,孔伷,刘岱,刘繇,臧洪等人,要求他们写出关于如何应对太平道的建议,就数这位孔公绪最天马行空,举贤能罢jian小,与民休养生息,学先汉之德政,还给自己推荐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边让,孔融,还有,反贼许攸!
“我身边缺一个记室,请伯英为之,不知张公可否放心?”安顿了刚刚议定的几件事,刘宏就想起了他念叨了很久的草圣张芝,张奂的长子,字伯英,便向张奂笑着请道。 张芝已经五十余岁,因为一生酷爱书法,也因为张奂在仕途见惯血腥之故,张芝至今未仕,反正他们大地主家庭,又有一个名满天下的父亲,当不当官也无所谓,至于名声,单“草圣”二字,张芝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就不在乃父之下。 张奂呵呵笑道:“陛下顾念,张芝岂有不应的道理?” 张芝连忙出列拜谢,刘宏大喜,又向张奂:“张公为将,所向无前,今日,便请张公登就太尉之位,请张公无论如何,勿失了天下人望!” 张奂却有些伤感,道:“陛下,臣已老朽,牙齿脱落且尽,每日掉落的须发足以绑就一把扫帚了,想是时日无多了,陛下顾念着老臣,许老臣显位,老臣却再无力为陛下倾展才智了,愧不敢受,有名无实,用之何益?请陛下再勿提起此事了!” 一再的推辞,且话都说到这份上,刘宏也便不好坚持了,其实他之所以坚持要拜张奂为太尉,也正是酬许老将的意思,盖棺定论,一个人一生中能达到三公这样的一个人臣最高顶点,死后显耀荣宠便不可同日而语,否则三公这样一个位重无权的虚名,何以价值千万,还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骛?而这一点,恐怕张奂也早瞧出来了,也难得他老人家如此看得开了。 张奂又复呵呵笑道:“臣有幸,晚死几年,能看到陛下奋发图强之今日雄姿,臣不幸,此身衰朽,将不能等到陛下一展鸿图,四海宴清,边地开靖那一天了,然臣虽死于地下,得以预见得我大汉重兴有日,虽不为太尉,又有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