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江山如画第一百八十九章城府
第一百八十九章城府 栾城守将乃是忠王李纬之子李宗,李宗自小从军,跟在父亲身边南征北战,是大宋现下不可多得的领军将领,但李纬在军中威望太高,当年李纬身死之时,虽说是病故,但谁不知道是朝廷对忠王不公所致,李纬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当年留在北疆的大军之外,南下之北疆大营旧部立时散去大半儿,但当年的景帝还是不甚放心,将李纬的儿子李宗闲置了多年,平帝登基之后,李宗从新起复,作了这栾城守备将军,平帝的心思李宗是清楚的很的,以他守卫在这大流河南岸第一线上,就是因为当年张弃起兵之时的班底大多都是北疆大营中人,一旦大燕渡河南下中原,对他这位故主的儿子自是要留上三分情面的,再加上自己家人都是京师,也不怕他阵前投敌。 在这栾城,李宗一呆就是多年,竟是一次京师也没让他回去过,这些年过去,李宗自己也对这大宋朝廷早已心灰意冷,明白平帝李烨比起景帝来,这薄情寡义上也不让分毫。 人生到此,李宗这心也懒了,什么为国报效,什么建功立业,全都被他抛诸脑后,大燕多年来一直未有南下的举动,这栾城到是成是中原之地少有的世外桃源,他在这里打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思,不问世事,只是约束自己属下军兵,又在栾城讨了房小妾,日子着实过的不错。 只是最近李宗却是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这里离大流河畔不过百里,燕军南下的消息第一个就是传到的这里,起初李宗还有些不信,亲自带人上了栾城附近的鹊来峰观瞧,这一瞧却是目眩神迷,大流河畔连营密布,数十里之内全是大燕军马的营帐,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儿,李宗心说“完了”,就是当年北疆大营之时也少见这等场面,这次看来自己这小小的栾城却是凶多吉少的了。 待得回到城内,却是有人来报,城中官吏纷纷携带家眷南逃,几个心腹将领已经派人封锁了城门,官吏逃走,百姓一看,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涌上街头向南门而去,却是被关在城里,人数越聚越多,已经快要失去控制。 李纬心中一叹,挥手道:“让他们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就是军兵不愿留下的也随他们去吧。” “那将军您……” “我?我家人全在京师,要是不战先逃,没的连累了家人,再说我父亲一世英名,岂能毁在我的手上,就算明知不可为,也要在这里与城同亡的了,你们赶紧逃命去吧,也许还有一丝活路,没必要跟我在这里等死。” 一天之后,栾城之内本有五千兵马,数万百姓,这时却几乎只剩了一座空城,除了年老体弱,恋站故土不去的一千余百姓,就剩下了六百士卒。 天仅晌午,燕军斥候已是出现在了栾城周围,这些斥候绕城而走,之后绝尘而去,不过一个多时辰,燕军前锋就已经到了栾城城下。 这支前锋燕军,人数不多,且都是骑兵,身着轻甲,队列也不怎严正,但那股久经战阵磨砺出的杀气却是隔着老远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城下这些高颧深目,一看就是革兰人的数千轻骑在栾城之下欢呼啸叫,李宗不由苦笑,早就听闻大燕已经将革兰人彻底征服,纳入麾下,今日一见看样子是假不了的了。 他随父亲在北疆多年,几乎与革兰人打了半辈子的仗,没想到临到了来,还是要死在革兰人的手里。 一个庞大的身影,坐在高大的伊兰战马上越阵而出,大手一挥,止住了部下的吵嚷,栾城之下立时鸦雀无声,这个大汉往前走了一箭之地,反手从身上拿下大弓,弓弦响处,城上残留的守军心中都是一颤。 “喀喳”一声响,却是城门楼上大宋蓝底青龙旗的旗杆被一箭射断,大旗迎风飘落到了城下,城下数千兵马立时欢声雷动。 待得过些时候,声音渐消,那大汉才开声道:“我是大燕前锋锋将博兰图鲁,我们元帅说了,不愿杀戮过多,快快开城投降,不然让我们自己杀进去,你们就都得死。 限你等三刻之内投降,不然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说话之间,数千步军姗姗来迟,越过身前的骑兵,在城下摆开了阵势,城下金鼓阵阵,铁甲争鸣,城上除了李宗之外,诸人皆都变色,先前军旗被一箭射断,就已经士气被挫,如今见到闻名天下的大燕军威,这留下的众人虽都是抱了必死之心,还是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寒意。 “沙场征战,一忌长途袭远……二忌困守坚城,外无援引……三忌士气被夺,强自为战……” 老父生前所计兵书韬略仿佛就在眼前,这都是李宗父亲忠王李纬一生兵法精华,李宗自是心中烂熟的了,困守坚城?士气被夺?不说自己兵少,就是他所率士卒再多上十倍,此战也已胜负分明。 “弟兄们,此战不为别的,我李宗乃是忠王后代,我李家世受大宋皇恩,男儿到此,无非身死以全身后之名,我李宗是必定要与城同存亡的了,但诸位兄弟家中尚有妻儿老小,能跟随李宗到今日,不离不弃,李宗心内也是感激莫名,我再问兄弟们一句,有想出城活命的,我李宗也绝不阻拦,更不敢心存怨尤,现在出城请降还来得及,有就赶紧出城,一旦对方攻城,后悔可就晚了,有没有?” 连问三声,到底有数十个军兵耐不住心中对死亡的恐惧,抛下手中兵刃,来到李宗面前,这些剩下的军兵大多都是忠王旧部,有些还是李家私兵,这几个人站出来之后,满脸羞惭,痛哭流涕,在其余众人鄙视的目光之下,默默走下城楼。 李宗一挥手,命人打开城门。 博兰图鲁在远处见城门大开,脸上却是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心中暗道,这些宋人真是禁不得吓唬,这就投降了,还想着大杀一通,也好活动活动筋骨呢。 接着脸上却又一阵愕然,只见城门处走出数十个大宋军兵,待得这些人出来之后,城门又咣噹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待得问过这些降卒之后,博兰图鲁道:“好,好汉子,没想到大宋也有这样的英雄。 开始攻城,不要降俘,给他们一个痛快。” 韩起领军到栾城时,栾城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博兰图鲁按照草原惯例,将栾城之民屠戮一空,透过被硬生生撞开的残破城门,到处都是栾城百姓的尸体,韩起一皱没有,想起临行之前皇上交代的话语,“革兰铁骑战力虽强,但不服管束,动则屠城灭镇,实乃凶器,不到万不得已,少用为上,若是实在闹的不像话,叫各部酋长弹压,切记不可稍微手软,一旦放纵其行事,将不可收拾。” 韩起心中暗自佩服皇上远见,小小栾城,屠了也便屠了,大军过处,哪里有相安无事的道理,但以后却是要约束好这些草原的狼群。 “去,快马追上前锋将军博兰图鲁,告诉他,皇帝陛下说了,若是他再多杀上一个无辜之人,就叫他回去向皇上当面请罪吧。” “城门处怎么回事?” “会元帅的话,是博兰图鲁将军命令安葬的一个大宋将军。” 到得近前,几个降卒已经将李宗的尸体埋在了栾城城下,几个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韩起走到跟前,看到几个人勉强找了块木板立的墓碑,上面赫然写着,“故大宋忠王李纬之子,大宋禁军龙武将军李宗之墓。” 韩起身子一晃,栾城守将乃是李宗,这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位故主之子很有可能已经战死,但见到这块墓碑,还是心情激荡,难以自抑,他派遣博兰图鲁率领革兰铁骑为先锋,就是不愿与这位当年的同袍交手,他灭宋之心又坚,但李宗虽不是自己亲手所杀,还是死在自己所率大军之下,“普通”一声跪倒在墓前,心中有千般言语,这时却只是哽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之后,韩起站起身来,脸上再无戚容,“你父子二人到是得了忠义之名,但却对不住跟随你们那么久的北疆弟兄,二十万北疆弟兄跟随你们南下,能回故里的不过区区几千人罢了,大宋皇帝老儿一张废纸,就能让你们抛下弟兄们独自而去,嘿嘿,我韩起虽然不才,但也是不耻的紧,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李兄死在这里,却也怨不得旁人,也不正衬了你们李家忠义之名?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来人啊,进城细细搜索,不要一个活口,投降军卒就地斩首,严令各部军卒,不得再提栾城之事,若是让我听到军中有甚谣言,必定严惩不待。” 说罢带人转身大步而去,但夕阳之下的身影落寞非常,衬着交战之后到处是鲜血残肢的栾城,一股悲凉之气油然而生。 …… 中军大帐之中,韩起,沈天云,拓跋含威相对而坐。 “来来来,两位将军,明日我等就要暂作分别,军中无酒,本帅以茶代酒敬两位将军一杯,待得异日平定中原,我再与两位将军一醉方休。” 两人连忙起身,举杯同饮。 “皇上临行之前一再叮嘱,中原之地以后为我大燕根基所在,不能屠戮过重,这栾城一事两位也是亲见的了,不是本帅心狠,李家在大宋军中威望甚高,又是本帅昔日同袍,要是他等死战不屈之名传了出去,我大燕铁骑之下,不知又要填上多少亡魂,所以是不得已而为之,屠城之事有违天和,望两位将军紧记才是。” 两人心中一凛,眼前这位大将军当年杀的西北蛮族血流成河,今日又故意让人屠了栾城,嘴中却是说什么有违天和,这心机,这城府,怎不叫人心中惧怕。
韩起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至于那些结寨自守的地方大族,你们先不必去管他们,若是这些人聪明,散了私兵,也就罢了,若是不然,待我等亡了大宋,自有措置对付他们,不过现在还不是对付他们的时候,两位切记不要过于逼迫的紧了。” “是,紧尊元帅将令。” 翌日,沈天云,拓跋含威率五万人马南下,而韩起则自率十万大军东进,兵锋直指大散关而来。 …… 草原上的七八月份也是热的有些让人难受,不过草原空阔,天高地远,微风抚面,却也另有一番滋味。 一行数千军马缓缓行于草原之上。 “前面就到顺州白鹿原了,大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浑厚的声音出自马上一个满头霜雪的老人。 身旁的亲兵应了一声,转身传令去了。 王幕扭头四顾,心中黯然一叹,看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亲自领军了。 王幕此时已经年近八十,在伊兰呆了有七年之久,身体上已经越来越差,三月之前接到圣旨,要他将伊兰军务交于沈中,回大燕总领军机处。 对于这个一生戎马,几起几落的大将军来说,回到大燕,虽说是总领军机处,但他心里也是明白,不过是皇上让他在军机处养老而已,以后必定是没有再领军作战的机会了,正在王幕暗自神伤之际,一个四五十岁的消瘦汉子从后队快马赶了上来。 “哈哈,大将军,怎么样,身子骨又不行了?叫您坐马车,您非不干,这下却是苦了自己吧。” 王幕却是一笑,并不答话,来的这人正是跟他一起回天安述职的白狼,白狼此时却是意气风发,黑红的脸膛上都是兴奋之色,他在伊兰呆的早就有些腻味了,这下可是正衬了他的心思,这人除了在皇上面前规规矩矩的,旁人向来都不放在眼里,共事习惯了,这小小的冒犯这时听在王幕的耳朵里却是分外的感到亲切了。 “别一天的苦着一张脸,任谁看了,还以为是拿你回京问罪呢,走吧,我这次带了整整一马车的伊兰美酒,老哥趁这时候去跟我喝上两杯。” “走,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你这条狼对我脾气。” …… 白狼,“老哥这次回去总领军机处,可是恩宠无比啊,就是不知道我回去是个什么职位,皇上的圣旨里也没提,老哥的脑子比我好使,帮我想想。” 王幕,“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大燕要南征了,又想着去打仗了?” “嘿嘿,还是老哥知我,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这次啊……估计你去不了。” “为……为什么?”听了这话白狼可是急了,这次回去他就是要带兵南下的,听了这话,怎能不急,“凭什么说我去不了?” “你先别急,听我跟你好好说说,这次我回去呢,一来是因为我年纪确实老了,也该致仕回家了,二来呢,军机处总得有人把持,皇上恩典,不以我年老体弱而生嫌恶,能让我在军机处荣养,皇上的恩德真是…… 好了,不说这些,再说说你吧。 韩起,沈天云,沈中都乃皇上躬股之臣,沈中在伊兰领军,韩起,沈天云领兵南下,要你回去干什么?数年之前,天安叛乱,皇上是心有余悸啊,现在正是与大宋交战之时,大燕生不得乱子,让你回去,就是要坐镇大燕军中,这没什么难猜的,我劝你一句,你也是带过千军万马的人了,有些事情得多动动脑子了,你是从龙旧人,皇上待你等都是不薄,千万不能恃宠而骄,皇上是圣明君主,万不会让你没了结果,但你要是不顾大局,肆无忌惮,以后可就难料的很了。” 白狼心中一暖,他心中其实未必如此粗疏,但一直以来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嗜杀好战,他自己心里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当年投靠当今皇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皇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当年他二弟周方就是因为城府太深,最后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说,这人的性子要是太阴沉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皇上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他杀谁就毫不手软的动手,这才是他心中明哲保身的不二法宝。 但今天听王幕这么一说,心里也是暗自感激,哈哈一笑道:“来,老哥,咱们不说这些,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