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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祖大将军

    陈瑞瑜一时出神、迟迟不答,正当其醒悟过来、查觉不妥时,那位袁大人却扬声唤进仆从,引陈瑞瑜去偏院暂歇。陈瑞瑜松了口气,走出院门时,方悟到那不过是袁崇焕随口一问,想必那脑子里正想着旁的什么,竟连陈瑞瑜未答似乎也没察觉。

    在偏院一间房内喝茶,陈瑞瑜反复回想着适才与袁崇焕交谈的过程,始终觉得后面的结果来得过于轻松,倒与大凌河畔围杀建奴游骑类似。这还多亏了袁崇焕心思过多,倘若遇上个直爽性子之人,怕就不是这个结果。

    坐思良久,陈瑞瑜方才悟出点味儿来。

    其间袁崇焕透露出的些许善意,或许与自身某些不同处相关。正如陈瑞瑜与秦振武等人在一起时隐隐存在的疏离感,或许是袁崇焕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些属于文人的气息。

    这等细微处,唯有心中深藏某些期盼之人方能寻到。

    袁崇焕那边久久不见动静,陈瑞瑜既没了担心,思绪倒是飞散得很远。

    秦振武、杨一志、赵天宝等人之所以跟随自己,一是因其无处容身,更重要的,是因自己所言的“建功立业”。大明朝卫所军制,延至今日已名存实亡,京营、边镇营伍里,处处糜烂,平民投军是为了吃粮,武人升职是为了吃空饷,至于那建功立业,唯有祖训中尚有流传。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振武等人凑在一起,也绝非仅是偶然,而自己正色明言,便正好投了脾性。这一回大捷之下,那封赏定然少不了,想必游击将军、或是千总一级的武职,该是应有的。

    至于袁崇焕袁大人......想升职定不会错,不过比不得秦振武等人那般直接,另外,按适才面谈的情形看,袁大人心中自有“复辽方略”,自己只要推上一把,或许.....这才是得到袁大人帮助的主要缘故。

    手里无精兵强将,才是袁大人的痛处。适才这也是打动齐心的地方?

    陈瑞瑜觉得,这番面谈,可比自己事先算计的,所获更多。

    正想着,门外出现那老仆的身影。

    “陈将军,大人的手令,请将军往觉华岛祖大寿处支取。”

    陈瑞瑜忙起身出去,接过一瞧,见果然是袁崇焕手书。心想,这袁大人在宁远还当真是一手遮天,万人粮草,不过一纸手令便可支取。在一细看,后面还有三千人的军需、甲杖。不由得一呆,那觉华岛上,果真有这多军需?

    当下捏着手令径直出了兵备衙门。

    铁锤等人见到陈瑞瑜出来,忙牵马上前。陈瑞瑜事先的叮嘱,可是让铁锤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此时见无事,方才一轻。

    “大人。”

    “走吧。”陈瑞瑜翻身上马。

    “办妥了?”铁杵落后半步,道:“有粮?”

    “有了。”陈瑞瑜笑着扬了扬手令,道:“三个月的。”

    铁锤亦喜,道:“这下就不愁了。”

    “还有甲杖,”陈瑞瑜笑道:“不知会有什么,咱们这就去瞧瞧。”

    粮草为眼下第一要务,陈瑞瑜令铁锤召集亲兵骑队,立时出了宁远城,派出一小队寻铁杵所率中军营,让其速来宁远。

    觉华岛距宁远城数里,转眼即到。

    陈瑞瑜率队到时,海边正有不少人马装卸粮秣、军需,那通往驿道的路上依旧源源不断的走着驮队,瞧那架势,似乎打重筑宁远城起便从未停过。

    海边主事的是位把总,陈瑞瑜出示手令,那把总二话没说,便让人摇动旗号。

    陈瑞瑜放眼望去,见对面觉华岛上亦有人摇旗回应,不多时,便有船靠过来。

    那船是艘战船,中等型号,约莫能容四、五十人。陈瑞瑜打量了下,便只带了铁锤等十人上船。那船上官兵也摸不清陈瑞瑜是何等职衔,既有袁大人手令,倒也不问什么,一阵吆喝,借着海风轻巧的转身,斜斜的靠向觉华岛。

    短短的数里海程,海浪并不大,铁锤等人却已有些受不住,这等颠簸,可不比马上,那些船兵瞧了纷纷暗自偷笑。

    觉华岛上存储军需粮秣,一是海运便利,由天津甚至山东等地的粮草军需,可直接由海路抵达;二来,则是因太多,宁远城内仓库已满。当然,也是为了安全,除了海面封冻那几月外,建奴就算来攻宁远,对觉华岛上也只能干看着。

    可惜,后来努尔哈赤果真进攻宁远,那城未攻下,这觉华岛上却一攻即下,官兵阵亡不说,粮秣也便宜了建奴。若知这个结果,袁崇焕会不会有所改变?陈瑞瑜思及此事,倒也拿不定主意是提还是不提。

    按通常估计,这觉华岛上的军需必然不及宁远城内所储,但仅从袁崇焕这一纸手令支取万人粮秣来看,可也并不算少。当然,这是陈瑞瑜已广宁部万余人马而言,若是按孙承宗孙大人来看,作为辽西防御的中转地,觉华岛上的粮食还远远不够。

    下船上岛,旋即有官兵引领,直入岛上军营。

    陈瑞瑜站在门外等着,不多时便见一武官领着几十个亲兵出来。

    那武官也是一身戎装,身形高大,一路走来颇有气势。

    “哪位前来支粮?”那武官高声问道。

    “是我。”陈瑞瑜道:“可是游击将军祖大寿?”

    “正是。”祖大寿皱了皱眉,看着陈瑞瑜,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人年岁不大,口气却不小......也不知是何职衔。

    祖大寿便是宁远人,族人世代居此,可谓真正的辽人。祖大寿家中不少子弟都在军中,虽说职衔都不高,可对军中诸事早已熟透。是以尽管面前这位看不清身份的少年武官语气颇傲,却也没露出不快。

    “请将军这就放粮。”陈瑞瑜双手一拱。

    祖大寿左右瞧了瞧,略略放低声音,道:“袁大人手令,支粮三月.....按万人计,这可是上万石米粮、豆料。这位......不知运往何处?”

    陈瑞瑜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明何意,轻声道:“广宁。”

    “广宁?”祖大寿似有些吃惊,道:“广宁已复?”

    “正是。”

    祖大寿眼珠一转,道:“这么说,这批粮草便是广宁驻军的?”

    “正是。”

    “这位陈......将军驻守广宁?”

    陈瑞瑜笑了笑,道:“祖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见陈瑞瑜笑言,祖大寿也咧嘴一笑,道:“倒是没什么说的,勿怪,随口一问罢了。”

    “有话直说无妨,”陈瑞瑜倒觉得这位后世颇为有名的将领也算有趣,道:“祖将军驻守觉华岛,日后说不准还得劳烦将军多多照应。”

    这话在祖大寿听来,可就有意思了。

    “陈将军,”祖大寿低声道:“既是驻守广宁所需......你打算如何支领?”

    陈瑞瑜一愣,看向祖大寿,这话里有话,陈瑞瑜却是不大明白,当下也没立即询问。

    “袁大人手令,可并未言明领取多少。”祖大寿顿了顿,道:“这游兵有游兵的定例,戍守有戍守的月粮,若是下班官兵,按着规矩,每月只有一斗......”

    陈瑞瑜听完,立时明白了。

    这还是大明卫所军制的特色。就说这戍守官兵,例如辽东边墙一带戍守墩台等地官兵,按理每月月粮一石,这是朝廷典章里写着的,这是指的卫所驻地的官兵。若是游兵,自然是抽调出来组成一营,然后四处游动之兵,这每月支粮五斗。而到期该回到驻地的兵,则每月支粮一斗。当然,这游兵与下班官兵,在原驻地还是要支取一石的月粮,等于领的是双份。

    这只能说是大明军制弊端之一,也是管理混乱之一斑。

    袁大人的手令,也是兴之所写,到了祖大寿这里,可就有了区别。祖大寿世居宁远,在辽东军中土生土长,自然一眼便瞧出可活动之处。不论按何种标准处置,可也不能说是错了。

    祖大寿提及驻守广宁,等于是在提醒陈瑞瑜。这回收复广宁,可没听说是孙大人、袁大人派兵收复的,那自然是广宁一地的兵。而按着规矩,这就能按月粮一石的标准去办,倘若陈瑞瑜的兵来自宁远城或是山海关,反倒没什么活动余地。

    陈瑞瑜记忆里既然对大明军制有过了解,自然就明白了,祖大寿如此一说,定然不会仅仅出于好心。

    “祖将军......可能定下?”

    祖大寿见状,笑道:“那便看......”

    陈瑞瑜瞧了瞧祖大寿身边的人,低声道:“祖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祖大寿大笑,道:“都是自己人。”

    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跟着陈瑞瑜走出几十步。

    “祖将军,”陈瑞瑜低声道:“瞧得出祖将军也是直爽性子,我也不多说旁的。这广宁镇,是募兵收复的,捷报尚未送出,也就在这几日吧。不过,广宁眼下所需粮秣、甲杖,便是多多益善。”

    “嗯。”

    “祖将军,若是方便......不妨直说。”陈瑞瑜笑道:“至少,也得让我撑过半年。”

    祖大寿瞧了瞧陈瑞瑜,索性又掏出那张手令细瞧。

    “就算一万人,战马......有多少?”

    “算五千吧。”陈瑞瑜道。

    “这么多?”祖大寿看了陈瑞瑜一眼,道:“也好,就算五千。”

    “一万人,每月一石,三月三石,便是三万石。”祖大寿低声嘀咕着。“省着点吃,也够半年的。马料.....此时放青,到十月用豆料,每匹每月九斗,五千便是四万五,不行,马料这么算就太多了,你还是趁这季节多打些草料,嗯,算四个月吧,撑到明年三月便好,这便是十八万石......”

    光听这些数字,陈瑞瑜已觉头大,不过祖大寿瞧上去,却似并不多。陈瑞瑜并不知眼下觉华岛上到底有多少粮秣,尤其是马料。若按祖大寿算的数目,怕是自己的中军营来了,也运不走多少。

    但既然祖大寿在动脑子,必然有办法,陈瑞瑜倒急于知道,祖大寿要的是什么。

    “这些......”祖大寿偷瞧陈瑞瑜,道:“陈将军,你晓得这些都得花些功夫,嗯,就一万两吧。一万我便将这些都给你凑足了。”

    “好,一言为定。”陈瑞瑜道。

    祖大寿倒有些楞了,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一万两,就是买,也能买下那些数目的一半了。祖大寿的确是狮子大开口,就等着陈瑞瑜还价钱,却没想陈瑞瑜一口便答应了。

    陈瑞瑜却想的是,这一万两买来半年粮草、马料,足足是便宜了。只要过了这头半年,剩下的自可慢慢调整。

    陈瑞瑜扬手唤来铁锤,当着祖大寿的面,低声吩咐道:“你派人去找铁杵,让他先送一万两过来,尽快!”

    “是。”铁锤答应一声,旋即叫人立即乘船过海。

    祖大寿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一万两银子,当然是有各项打理关系的费用,但实用也没多少。毕竟这有着袁大人的手令,不过是做作纸上文章,再给上司金冠一些,祖大寿怕是能落下大半。

    这要得太狠,祖大寿竟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祖大寿道:“陈将军,这些粮秣,如何运去广宁?”

    “我那边有两千多人,正赶过来,”陈瑞瑜笑道:“怕是还得半日。”

    “两千人?”祖大寿笑了笑,道:“怕是运不及吧?要不,陈将军再雇些民夫?”

    “雇得到?”陈瑞瑜反问。

    “有银子便可。”

    “多少?”

    “一千两吧,我给再寻两千民夫。”祖大寿这回可是真帮忙的。

    “好。”陈瑞瑜再次答应。“不过,这宁远能寻到这么多民夫?”

    祖大寿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宁远一地百姓数万,朝廷用夫,都是佥派,可没银子拿。陈将军手里只要银子宽松,再寻两千也不费什么功夫。”

    “哦?”陈瑞瑜想了想,道:“这么吧,我再拿两千两出来,烦请祖将军多劳,只要尽快运至广宁便可。”

    遇上如此大方之人,祖大寿也心有疑虑,莫非此人来头不小?他当然不知陈瑞瑜的银子怎么来的。

    “好说。”祖大寿也不含糊,挥手叫过一个亲兵,三言两句便打发去了。

    祖大寿世居宁远,这本地情形,怕是再没有能比他更熟悉的了。

    这有了粮,陈瑞瑜心下宽松,这接下来便要cao心甲杖、器械。袁大人给了三千人的兵器,实际上便是给了一个游击营的编制,当然,这帐篷之类的附属军需,也一应是配套的。要想更多的......眼前不正有个人?

    陈瑞瑜低声问道:“祖将军,那甲杖......可能多些?”

    “不好办,”祖大寿皱眉道:“这些觉华岛上也不多,太醒目了些。”

    说完,看了看陈瑞瑜,想了想,又道:“陈将军,若是不嫌弃......我倒有些路子,都是些生锈的钝刀破甲,若是拿去让工匠修补一番,倒是还能一用。”

    “钝刀破甲?”陈瑞瑜好奇道。

    “嗯,”祖大寿道:“不瞒你说,这些......都是我当初打广宁撤下来时,在沿途堡寨里捡的。反正最后也都一把火烧了,怪可惜的,便寻了地方埋了。这都两年多了,怕是都锈了。”

    “有多少?”陈瑞瑜来了兴趣。

    “你那万人绰绰有余。”祖大寿道:“就是要多费功夫了。”

    “都是祖将军寻到的?”陈瑞瑜好奇的是,祖大寿当年是因广宁大败,不得已退回觉华岛,这期间居然有心思管这事。

    “也不全是。”祖大寿咧嘴道:“当年路上我是寻了些,大部......都是沿边堡寨里的东西,那些百姓......嗯,我大都认得,便都拿了去埋下。不然,可就便宜了建奴,要不然便被鞑子抢了去。”

    “祖将军说个价钱。”陈瑞瑜轻声道:“我派人去挖。”

    “也不必,”祖大寿道:“我让人给你送到广宁去。反正都是些破烂,不必你跑了。嗯,就给三千吧。"

    “好。”陈瑞瑜一口应道。

    祖大寿咂吧下嘴,道:“走,我请陈将军喝酒。”

    陈瑞瑜顿了下,还不待说话,祖大寿又道:“放心,我交代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