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 离
上海县位于长江的出海口,本是一个小渔村,后来为了防御倭寇的入侵,朝廷专门发动民工上万人修筑了上海城,并将松江卫搬进上海城,而普通的老百姓则住在围绕着上海城的几个相邻在一起的小村庄里。 卫所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卫所内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地方官员是不许干涉地方卫所,卫所内的一切都是由卫所的指挥使统领。卫所士兵的主要收入并不是来自朝廷国库,而是来自朝廷划分给卫所的军田,军田由指挥使分配到各家军户手中,由军户耕种,田地的收入就是军户与卫所的收入。 但大部分的军户都不会亲自去耕种,军田又不能买卖,很多军户都将自己的田地租给附近的农民,平日里除了cao练就是喝酒、赌博,犯法惹事早就成了卫所士兵的家常便饭。小打小闹地方官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出了大事,卫所内部也是非常的团结,既是战友,也是邻里乡亲,论血缘和辈分也都是亲戚,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同代人的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出了事能不帮忙吗?! 而指挥使都是带兵的武将,带兵的都有一个脾气,那就是护犊子,自己带的兵,都是自己的儿子,不管儿子犯了什么错,那也是军法、家法,真让外人来管了,自己还有什么面子,以后还有什么威信让手下的兵替他卖命! 三天的时间,足够张延秀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并了解卷宗上的所有细节。楚海曙一家人已经住下来了,楚缤、楚纷两姐妹很喜欢围在潘怡婷她们身边转,还有就是把毛毛当大马骑,还好毛毛因为身子刚恢复,两姐妹有所顾及,不然的话毛毛那可是在劫难逃。 发生在上海县的案子十分棘手,卫所内的一个校尉跟上海县的一个地主有仇,地主用计谋抓到了那个校尉,想偷偷杀掉,可动手的时候消息泄露,卫所直接派兵营救,士兵到了地主家后,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第二天那校尉穿着一件浑身是血的衣服回到了卫所,当地的知县得到消息后马上去抓人,一场大火过后发现了十七具尸体,男女老幼都有,案情重大。 指挥使并没有把人交给知县,而是让知县在卫所内审问,说是审问,其实就是问话,既不能搜索证据,也不能动刑。问话过程中,校尉只承认自己杀了那个地主和他的几个打手,并且是出于自卫。至于放火和灭门一事,校尉矢口否认,指挥使则以案件有诸多疑点为理由,不肯将犯人交由知县审理。无奈之下,知县只能赶紧将案件上报刑部。 当张延秀来到上海县的时候,刑部才刚刚收到上海县知县送去的公文,正与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商量如此处治,要派什么人到地方上全权负责最合适。这些事情根本就瞒不过张延秀,张延秀之所以要突然到上海县,为的就是找一个借口,找一个借口离开是非之地,找一个借口可以坐山观虎斗,找一个借口将松江府的其他势力全部铲除。 已经和太子联系上的张延秀,通过几封密信得知如今太子在银两的用度上出现了很大不足,为了建立起自己的情报和人情网,东宫的银库就剩下一千两银子做底,魔门进贡的银子也早就用完了,因为魔门的店铺都是才刚开设的,杀鸡取卵的事情太子是不会做的。 张延秀也和父亲张佐有了几次书信联系,虽然说的话不是很多,但张延秀从信中也多少猜测到了一些父亲的计划,皇上的意思很可能是要再次整顿一下官场的风气,通过一些手段来增加财政的收入,这松江府很可能就是一个重点。 张延秀已经自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松江府变成一个属于自己和太子的地盘,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诱人了,张延秀查过帐,一个小小的松江府,每年的各种秘密收入加起来竟有三十多万两白银之多。 赶了半天的路,张延秀一行十一人很快就到了上海县的县衙,通报之后,捕快赶紧进去传话,得到消息的上海县知县和师爷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一下日子,刑部的公文绝对不会这么快就下来,就算是刑部有了决定,温竹易报的也应该是奉刑部之命,而不是奉了松江府知府,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上面来人,松江府推官管的也是松江府一府的刑名,上司来了是一定要迎接的。 敞开县衙大门,知县、师爷、捕头,还有衙门里的所有捕快衙役都出来迎接了,上海县出了那么大的一件凶案,他上海县县令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失职之罪,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与其他官员相比,来得实在是太幸运了,太不容易了。当知县出门迎接的时候,知县的夫人正在内院准备一份厚礼。 “小县李榜甲拜见推官温大人,温大人一路辛苦了!”知县和推官都是七品,可现在有求于人,李知县只好自降身份了。“李榜甲!”张延秀感觉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至于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他就没什么印象了。李榜甲抬头看了看张延秀,也发觉在哪里见过这个温推官,左右看了看他的两个兄弟,也是十分迷惘的眼神。 “温大人请进,小县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住处,公事我们进去再说!”小单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对张延秀说,可张延秀却径直往里走。“多谢李知县了,请!”李榜甲突然改变先前地安排,直接将张延秀一行人请到县衙的后院内堂,一落座,就把一些无关的人赶了出去,内厅就剩下张延秀、李榜甲还有张承德和小单四人。 “请恕下官冒昧,下官与温大人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下官就是想不起来。”张延秀也是一时想不起来,可对于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人,他又不得不上心。“少爷,你全忘了?我还记得,是不是直说?”张延秀点点头,有些事情还是直接挑明了为好。 “李榜甲,你还真健忘,也不想想你这头顶上的乌纱帽是怎么来的,怎么了,全忘了,连自己的恩人都忘了!”李榜甲想起来了,张延秀也想起来了,靠着张延秀得到官职的人就那么几个,虽然张延秀事后都不怎么关心,但多少还是有印象的。 “下官李榜甲,叩谢张大人当日提拔之恩,请张大人受我一拜!”因为张延秀随便的一个承诺而改变了李榜甲的一生,不仅让他出人头地,更改变了他的一生,完成了他多年的心愿,可以说,如果没有张延秀,绝对没有他李榜甲的今天。 看着李榜甲跪在地上给自己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张延秀才开口说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松江府推官温竹易,让你的那两个兄弟不要乱说话,事成了,也有你们兄弟的一份功劳。如果是因为你们而把事情给搞砸了,我最多只是回去让父亲训斥几句,而你们却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你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也请温大人放心,下官的那两个兄弟也是明理之人,他们是绝对不是在外乱说话的,更何况我们兄弟也明白,只有继续跟着张大人,我们才能继续在这仕途上走下去。”李榜甲还有些无意义的话要说,这时他的夫人走了进来,说是酒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张延秀他们一起过去。 按规矩,李榜甲的夫人是不能同桌的,她让下人把所有的饭菜都摆在桌上,亲自为每个人将酒杯斟满,就告退了,留下小厮伺候。张延秀第一个动筷子吃了几口,感觉还不错,家常小菜吃起来总是有一些亲切感。 “李榜甲,当日你在京城那般着急,是因为尊夫人吧?看尊夫人的气质,像是江南大户人家出身,本官有没有猜错?”张延秀不喜欢在饭桌上说公事,想起李榜甲当年为了当官而十分急迫的样子,让张延秀多少想了解一下当中的原由。 “温大人慧眼,内人的确是江南名门望族之后,当日下官之所以那般急躁,很大部分的原因的确是为了下官的内人,下官的父亲也是为官之人,家门在江南也有些小名气,可惜下官年少之时太过荒唐,仗着家中还算殷实而不去努力考虑功名,整天就知道与我那两个兄弟研究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后来被岳父大人知道了,逼着下官一定要在过年之前得到一官半职,不然就取消婚约,随后下官家中又发生了一点事情,让下官不得不破釜沉舟带着两兄弟到京城谋官。”想起当日的事情后,李榜甲连喝了三杯酒。 “原来如此,既然本官当初帮了你,那么本官这次就再帮你一次,好好地协助本官,松江府知府这个位置也该换一个人坐了。”张延秀见到李榜甲后,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但又被他马上解决了,松江府知府这个位置如果只是让太子身边的人坐,那对张延秀来说,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下官在这里先行谢过张大人了,今生如果不是碰到张大人,绝对不会有下官的今日,下官早就是那街上乞丐中的一员了,下官敬诸位一杯,用完膳食之后,下官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几份薄礼,还请诸位笑纳。”明白张延秀的身份后,李榜甲就让夫人多去准备一些礼物,那几乎是李榜甲的所有家当,李榜甲不是清官,这年头当清官就要吃苦受罪,他自己不怕受罪,但他不能让自己兄弟和夫人受罪,因此他每次只收事后的银子,官司打完,赢的一方送的银子李榜甲就会收下,至于县库中的官银和粮食,李榜甲也只是取日常的损耗而已。 “算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一个不会刮钱的官,更何况本官又不缺那点银子,过些日子,既然有人亲自送上大笔银子到本官手中,如果他们不送,本官也只好亲自去取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协助本官,把手头上的案子结了。”见张延秀这么一说,李榜甲反而有些为难。
“温大人,松江卫的十七条人命案的确是有很大的疑点,案发后,下官带着捕快去松江卫抓人之时,发现疑犯已然受了重伤,当天晚上疑犯是被一家渔民所救,据渔民所说,发现疑犯的时候对方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渔民将疑犯救上船时,郭家还有没有燃起大火。从松江卫回来后,下官特别吩咐仵作仔细检查每一具尸体,下官也仔细地勘察了现场,虽然被大火烧得很厉害,但是因为救火即时,还是留下了很多的线索。十七具尸体身上发现了至少三种兵器留下的痕迹,现场也发现了众多的证据证明当时杀戮郭家的凶手最少也有五人,再加上松江卫的态度,下官因此才快马上报刑部,希望刑部能派官员下来,彻底查清楚此事!”李榜甲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连饮了三杯酒,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李榜甲,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小小的十七条人命案,你想让我家少爷待在这个穷乡僻壤多久,你在这松江府上海县上任也有些时候了,也清楚这秋季一季将会有多少银子,是不是被吴仁豪那家伙照顾久了,跟自己的上司上了同一条船了。你要清楚,虽然我家少爷不能暴露身份,但要对付你,还是有很多办法的。”张承德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评书小说里的那些坏蛋,李榜甲虽然紧张,但还是直视着张延秀,李榜甲虽然收别人的银子,但是他发过誓绝对不让一件错案在自己的手上发生。 “承德,你就这么想快点回松江府,去喝人家吃完rou剩下的汤吗?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带着你们来到这上海县,只要随便找一个理由,那吴仁豪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除非他敢冒着谋反的罪名,假冒刑部的公文。本官累了,李榜甲我们的房间是否准备好了?我要早点休息了。”张承德被张延秀训斥之后,很不高兴,而且把自己的表情很明显的显现在脸上,看李榜甲的眼神十分地不友好。 “下人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可衙门的客房实在简陋,下官怕温大人住得不舒服,不如温大人再等等,下官将自己住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温大人住,如何?”李榜甲虽然被张承德盯得很不舒服,但心里多少轻松了点,像张承德这样的官员,李榜甲也多少晓得要怎么应付。 “不用了,你这里要真跟本官在京城的家里比起来,那无论到了哪间房间,本官都会住得不舒服的,房间只要干净就好了。把那些先前有人用过的棉被毛巾什么的全部换新的就可以了。”小单怕衙门里的那些下人做事敷衍,张延秀说完这些之后就干脆让李榜甲带着自己,跟着过去后院,亲自监督。 桌上的酒菜衙门的下人本来想收掉,但被张承德拦住了。“没见温大人还没吃完吗?现在就收拾你们这些当下人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家主人到底是怎么管教的,这么不懂事,还不再送一壶酒上来。”被骂的是一个小丫头,看年纪比小迷糊还小,当场哭着跑了出去。 “你跟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火啊,要在京城家里,被我母亲知道了你可就惨了,回去的时候还要被张伯唠叨,如果张伯脾气不好,你就又得被罚跪了。”张延秀说得很轻松,张承德夹起一块大肥rou,放在碗里用筷子用力地戳了好几下,脸上也就没了脾气。 刚才的丫鬟亲自送来了一壶温好的酒,张延秀从身上拿出一块碎银塞到丫鬟手中,那她退了下去,那丫鬟本来还要推迟,家中的规矩是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银子,但被张承德眼睛一瞪,赶紧拿着那块碎银跑开,找夫人去了。 “又吓人家,何必呢?”张承德继续插了几下那块肥rou,就将那块肥rou从碗拨掉。“不过是瞪她一眼而已,又不会怎么样,难道少爷送出去的银子要收回来吗?”张延秀自己将酒倒满后,说道:“你也真是的,跟了我这么久就一点都猜不到我的意思,我们是锦衣卫,不是什么朝廷党派,我既不想吃的rou比别人的小,也不想喝人家剩下的汤,我所要的,是做第一个动筷子的人,喝着头一口汤,吃着最大块的rou,你到底懂不懂啊!”张承德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很开心地笑了。 “少爷,这次你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变了,变得让我们失去动力了,可现在我才知道,你一点都没变,我真是太高兴了。少爷,告诉我吧,我们以后要怎么干,我全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