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苦
客厅里全家人都到齐了,张伯和张承恩坐在了温佳蓉等张府四位夫人的对面,而且张承恩身上穿着的是锦衣卫的官服。一见张延秀进来,张伯就一直在给张延秀打眼色,然后又瞪了瞪张延秀身后的张承德,看架势今天这关是蒙混不过去了,张延秀先让张承德坐在他哥哥下面的位置去,张承德却马上低着头走到张伯面前,张伯刚想训张承德,张佐却咳嗽了一声,张伯也就不说什么了,让张承德坐到张承恩下手的椅子上去。 “父亲!”张延秀只说了这一句,就跪在了张佐面前,低着头不说话了。张佐一开始也不说话,张佐手指一直敲着桌面,敲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向疼爱张延秀的黄秀娟有些看不下去,想为张延秀说情,站了起来却马上被温佳蓉一把拉住,示意黄秀娟坐下来,不要说话。 张佐手指敲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当达到十分急促的情况下,张佐把手翻了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大声地说道:“小兔崽子,长大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以前的那些教训你已经忘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以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我和你义父为你cao了多大的心,花了多大的力气。本来以为经过了那些事情,你会改正,可你倒好,事情是越闹越大,现在竟然不仅不顾后果的去东厂捣乱,还学足了那些江湖黑道地皮流氓的方法,设埋伏,打群架。你以为你这样就胜利了,有面子了,出气了,可是你别忘了,不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官员的体面,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国法军规,你个混小子。”张佐是越说越气,说着说着起来就给了张延秀一脚,张延秀被踹倒在地,但又马上起来跪好,不过嘴角上流出了一缕鲜血。 看到张延秀嘴角上流出的鲜血,温佳蓉心疼地双手紧握,但是她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是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咬住,虽然张佐的另外三位夫人都很心疼张延秀,但是既然张延秀的生母,她们也不好开口,更何况她们三人对温佳蓉一向是马首是瞻。不过张佐并没有因为踹了张延秀那一脚而解气,而是连续踹了张延秀十几脚,张延秀每次坐起来,张佐每次都要将张延秀踹回去。 “够了!”向来不喜欢张佐作为的董怡珊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大声地喊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想把张延秀扶到椅子上坐,但是张延秀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董怡珊,然后又把头低下,摇了摇。无奈的董怡珊只好气呼呼地看着张佐,然后冷冷地说道:“延秀可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唯一的儿子,你竟然如此狠心地对他,他做错什么了?!是的,延秀有的时候的确是太放纵自己了,可是你别忘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别人家孩子这个时候就算不是在家苦读诗书,也应该是四交游天下,吟诗作画,好不暇意。可是延秀呢?他现在正在按照你安排的老路,双手慢慢地沾满鲜血,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疼,都不后悔吗?!” 张佐很想让董怡珊不要再说下去,但是他对董怡珊的感情很奇怪,董怡珊这么乱来,这么说他,他就是发不起脾气来,而是看了看温佳蓉,可温佳蓉现在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更何况延秀他这么做有错吗?他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些比你们还坏的东厂番子,这说明延秀他还是有良心的,而且他这么做也是在为你出气,你每天晚上向我们姐妹诉苦的时候,有多少件是说到东厂的,这个你心里最清楚。而且你也听承恩说了,孩子之所以这么做也是要替你打压一下东厂的嚣张气焰,虽然他的做法有些出格,可你也不能这样对他,话我说到这了,我累了。” 董怡珊蹲下来帮张延秀擦干嘴上的血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房中,此时张佐也说不出话了,沉默了好久才说道:“你这几天给我好好地待在家里,此事我自会禀告皇上,请皇上定夺,不过我这些要先问你几句,你除了要为我出气,打压一下东厂的气焰外,你还想做什么,直接跟我说清楚。”知子莫若父,张佐知道张延秀今天之所以这么做,心里绝对有个小九九。 “事情既然出了,那还请父亲给我一个外派的差使,让我再出去一次,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做错事情,无论是大同还是贵州,孩儿绝对会为父亲分忧的。”张佐看着张延秀,又许久没了声音,最后才叹气道:“也许是我逼得你太紧了,大同你就别想去了,东厂已经派人去了,是魏孝忠最能干的侄子亲自去的。贵州那里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用的瞎cao心,等这事风头过了,你就好好地给我待在北镇抚司,协助张承恩处理司内的事情。” 终于有差使了,虽然走了很多弯路,而且跟自己计划的有很大的出路,但是最起码手上渐渐有的实权,总比现在整天闲逛无所事事的好。不过张佐口中所说的魏孝忠最能干的侄子这个人却让张延秀很好奇,魏孝忠有很多侄子,魏孝忠虽然出自贫苦人家,家里却生养了九个子女,魏孝忠排行最小,他家里实在养不活他才把他送进宫里,魏孝忠发迹后,他的家人都来投靠他,都想把自家的儿子过继给魏孝忠,魏孝忠却一时不做决定,把所有的侄子都留在了身边,养在府上,不过他那些侄子平时的所作所为,比那些锦衣卫的“大少爷”们还要废,早就成为锦衣卫们的笑话。 “父亲,你说的那个魏孝忠最能干的侄子到底是谁,他真的能把大同的事情处理好吗?为什么父亲会同意让那个人去?是不是让孩儿亲自去一趟,省得闹出一些别的事情来。”大同的事情是锦衣卫和东厂遵照皇上的命令联手侦办的,没有张佐的同意,东厂是绝对无法派人过去主持那里的一切事物的。 张佐已经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道:“那些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房去,等候皇上的发落的,这几天不许你出房门半步!”说完就让张伯和张承恩半押着张延秀出去了。张承德也马上跟在了父亲和大哥的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张伯独自一个人回来向张佐复命了,张佐的眼睛还是没有张开,只是点了点头。又一会,黄秀娟和萧亭对张佐劝了几句宽心的话,也出去了,大厅内只剩下张佐和温佳蓉。许久之后,温佳蓉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张佐的身边,对张佐说道:“孩子又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你干吗要这么生气,还把孩子伤成那样?” 张佐睁开了眼睛,握住温佳蓉的手,心疼地看着她手上那些因为刚才太紧张握得太紧而被自己的指甲刺伤的伤痕说道:“他那个样子还不算犯大错吗?这么大的事情,差不多惊动了京城内所有的官员,还好的是因为我们这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狗咬狗’,所以很多党派的官员都不想参与此事从而得罪东厂和锦衣卫,而且东林党现在正被其他的几件重要的事情缠身,估计也没空理这件事情。现在只要东厂和我们锦衣卫不开口,这件事情也就是在私底下解决了。” 温佳蓉微笑着靠向张佐,很快整个人就靠在了张佐的怀里,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相公你的脾气吗?如果延秀真的是犯了无可弥补的大错,你早就急着去找王大哥(王谮)商量如何解决了,绝对不会在这里等延秀回来。更何况你刚才不是已经自己说出来了吗?这事很可能是东厂和锦衣卫私底下解决,可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对延秀?”说着温佳蓉又有些伤心,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张佐摇着头,叹着气,温柔地将温佳蓉的眼泪擦干,说道:“我也是为延秀担心啊,娘子你知道他今天这么做多危险吗?一旦出了人命,那么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延秀再一直这样任性而已,那他以后一定会栽个大跟头的,并且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你让我如何的不着急。” 说到这些,温佳蓉也是很无奈,她多么希望自己一家人能够像平常百姓那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官场有什么好,锦衣卫又有什么好,伴君如伴虎,很多人只看到了张佐身受皇恩,掌握着极大权力的那风光一面。可是又有谁知道,她的相公,锦衣卫的指挥使,每天是如何的战战兢兢,不停地思考的皇上内心的想法,就怕走错一步,全家万劫不复。而自己每次从外面听说自己的相公或是儿子,双手又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时候,是如何的吃不下饭,睡不安稳。 “那相公现在打算怎么做?”张佐又闭目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不过延秀这次还是有一点做得挺聪明的,就是把京城内的所有锦衣卫世家全部拖下了水,此事如果变成了私了,那么最可能变成锦衣卫和东厂暗地里的互相袭击和斗殴,这样的结果,最害怕的就是那些世家,那些孩子都是他们的心头rou,他们家族的希望,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孩子的斤两,并且他们本身也害怕东厂的报复,所以只要我把这事处理好了,也就再一次对他们做到了恩威并施,也正好让那群人再消停一段时间。”张佐这话说完,温佳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直接靠在张佐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而张佐则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此时的张延秀,正躺在床上,潘怡婷红着脸把张延秀上身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郑香伶也把药拿了过来,因为有点血腥,所以潘怡婷事先把小迷糊支开了。张延秀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当潘怡婷把他上衣的衣服脱guang后,就感觉有点疼,而胸口和肚子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些紫青,有的甚至可以看出是一个完成的鞋印。郑香伶看得很心疼,眼泪很快就下来了,张延秀勉强地笑了笑,劝道:“傻瓜,哭什么,不就是一点小伤嘛,更何况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父亲的这种惩罚还算是小意思。”
“可是,可是老爷这次也太狠了。”郑香伶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下来,这么多天了,她终于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有点爱上了张延秀,因为他是真的为张延秀伤心,而自己上次听到张延秀受伤的时候,是硬逼着自己落下眼泪的。潘怡婷接过郑香伶递过来的药,一边小心为张延秀敷药,一边却对张延秀说道:“少爷这次真的是自找,好好地何必去惹东厂的那些人,虽说东厂的人的确不是东西,可是少爷这样明目张胆地袭击就没想到后果。依我看,老爷现在的惩罚还是轻的,因为现在做的只是家法,等老爷奏明了皇上,到时候少爷要面对的可是国法军规,少爷还是赶快想怎么应对吧。” 潘怡婷说这些话的时候,郑香伶不止一次拉了她的衣角,让她不要再说了,可是潘怡婷还是说了下去,不过张延秀却没生气,只是笑着说道:“看来你还真是很关心我,既然那么关心我,那就快替相公我想些主意,让我少受点皮rou之苦好了。”潘怡婷一听张延秀这么说,敷药的手突然加重了力气,让张延秀有点疼,还好药效也很快就散开了,冰凉冰凉的,感觉很不错。 “奴家只是一个丫头,想不出什么主意来,更何况一切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少爷只要等待老爷最后的命令就可以了,奴家在这再劝少爷一次,以后不要在这样任意妄为了。”说完就把药都收拾好,走了出去,留下郑香伶一个人在房里陪着张延秀。“为我唱些小曲吧。”郑香伶点了点头,拿了一件琵琶过来,她这几天一有空就向三夫人董怡珊琵琶技巧。 几曲过后,张延秀就睡着了,当张延秀醒来的时候,郑香伶正在桌上摆放食物,而张延秀也有点饿了,就自己站了起来,虽然先前敷的是最好的外伤药,可是动了几下还是有点疼,“少爷你怎么自己起来了?!”郑香伶马上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赶紧过去扶着张延秀,张延秀摸摸郑香伶的脸,说道:“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可以走,别那么担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延秀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并没有推开郑香伶,而是让她扶了过去。 “少爷,现在已经是戌时三刻,奴家见少爷睡得香,就没吵醒少爷,那些菜已经热过一次了。”桌上放的主菜是汤,汤里放了很多的人参、鹿茸和当归,都是补身体的,不过量放得很少。“小迷糊怎么做了这些,吃这些很快就会饿的。”桌上的食物虽然大部分都是补身体之物,但是不仅量少,而且汤类多,吃完很容易就饿的。“这是大夫人吩咐的,少爷先吃了,等下饿的话奴家为你煮夜宵。”张延秀大口地喝了几口汤,然后笑着对张延秀说道:“好啊,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正好试试。”郑香伶在府里一直在想办法向潘怡婷、小迷糊还有萧亭学习各种可以学习的技艺。吃饱之后,张延秀很想留下郑香伶陪自己过夜,可是郑香伶却睡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张床上,对张延秀说道:“少爷身上还有伤,不宜多动,如果少爷晚上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马上叫醒奴家。” 本来张延秀以为那天晚上是不会再叫醒郑香伶了,可是自己却晚上起来吵醒了郑香伶好几次,没办法,汤喝得太多了,晚上一会儿就要用到夜壶。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张佐竟然主动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跟皇上奏明,这完全出乎的魏孝忠之外,因为魏孝忠本身认为此事事关张佐的儿子张延秀,而且又是张延秀挑起来的,所以张佐只会拼命做掩饰,只是没想到张佐会自己捅出去。现在自己原先的计划就全部没用了。魏孝忠本身并不想把这事情那么早的让皇上知道,昨天晚上还特意让人到一些京城党派首领的家中活动了一下,早朝前还再次让身边的太监关照一下,魏孝忠本身是希望这事情先私底下了解,这样自己的手下就有借口对那些锦衣卫动手,并以报复的名义让一些锦衣卫世家倒向自己,而且事情闹大了,自己也有借口回复皇上,而作为主谋和始作俑者的张延秀就要付很大的责任,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有利,不过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