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山中是非
说到这时,曲幽鹤双目无彩,黯然神伤,又陷入了苦忆当中。 广源打号道:“阿弥陀佛,纵是一人罪恶滔天,那一家上下一十六条性命,又岂是人人该死,真是造孽啊!” 宫天笑冷声道:“一门虎狼,留一伤百,灭了门户乃是造福一方百姓,又惋惜什么?” 曲幽鹤驳道:“此言差矣,张姓人家还有三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他们又何罪之有?曲某人实在是作孽深重啊!” 陆小仙问道:“妙音爷爷,那后来呢?” 曲幽鹤惆怅道:“后来啊——后来我犹豫再三,始终没有勇气承担罪责,昧着良心草草离去。一连数月惶惶不可度日,每夜都会在自责中昏沉,在噩梦中惊醒,耳边时常有音,也尽是师傅的训斥!我前思后想,绝不可违背了师傅的遗愿,这才四下行走,志在为碧寒箫寻一处归所,直至遇到了仙儿的父亲,这才勉强将心中的“包袱”托付下来。” 广源道:“自那时起,你就没有吹过碧寒箫吗?” 曲幽鹤叹道:“唉……师傅口中的君子竹,清雅箫,在我的手中却变成了屠夫刀,杀人器!如何再重拾心气啊。” 广源道:“从那以后,一次都未曾重拾旧物吗?” “实不相瞒,有几次私心,我也想再尝试一下,每当将碧寒箫递在唇下,心中就会波澜再起,无法平静,故也吹不响了!” 广源叹道:“唉……看来你这块心病却也不好祛除啊!” 唐翎深思了一会,道:“前辈难道不知碧寒箫的音色可以杀人?” 曲幽鹤道:“早先,曲某确不知碧寒箫可作杀人之用。后再回想,师傅曾提屠刀莫入屠夫之手,就不成杀生利器。思来想去,总感觉师傅好似知晓宝箫的利害!” 唐翎道:“天机不在此处!” 曲幽鹤惊道:“哦!家师哪句话里藏有天机?” 唐翎谦道:“唐翎学疏才浅,若不周详,前辈可莫要怪罪!” “不怪,不怪,唐姑娘尽可畅言。” “家师临终前可是说过,不可起杀戮,莫要玷污了碧寒箫的名节?” “正是正是,就是这般说的。” “现在回想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若起了杀戮,就是玷污了碧寒箫的名节,前后对接,岂不是碧寒箫乃是杀人之物!反之,如若不然,杀戮又与碧寒箫何干,岂能玷污了碧寒箫的名节?” 曲幽鹤恍然大悟,“啪”地一拍桌面:“对啊,对啊,我真是好糊涂啊!” 唐翎道:“前辈也毋须太自责,家师后言亦有解!” 曲幽鹤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迫切道:“唐姑娘聪明绝顶,切要帮曲某拿拿主意。“ “倘若我听的不差,家师遗言可曾说过,倘若玷污了碧寒箫的名节,他便不再为师,你也不可称徒,缘分已尽就要为碧寒箫重寻一处归宿,不可留在你的手中。” “是是是,家师就是这样说的。”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据我理解,师徒断义之时,绝不会这样说话。倘若恩师果真有此心意,当是我们师徒恩断义绝。而非不为师,不称徒。” “唐姑娘的意思是……” “家师不愿说开碧寒箫乃是杀人利器,必然是怕扰乱了你的心智。因此,倘若日后无心起杀戮,纯属误打误撞,责任亦不完全在你。而不为师意思则是,他并非是传授你杀人本领的师傅。” “那不称徒呢?”曲幽鹤疾声追问。 “既不称徒,亦可为师,再为碧寒箫寻一处归宿,意在让你收下一位徒弟,传下箫艺,弥补罪过。” 曲幽鹤二目聚神,反思起来…… 广源兴道:“妙、妙啊!通前澈后,唐姑娘一番解释确是合乎逻辑啊。我说老邻居啊,你也毋须过多揣测,日后若有与碧寒箫结缘者尽可来蜀山寻你,拜你为师岂不遂愿。” 曲幽鹤闻言沉思不语,久久没有开腔。他心中暗想:“唐翎前后一番解释,多少有些安慰自己的成分。可是师傅业已不在人世,自己心中的枷锁要到何时才能打开呢?若是真如唐翎所说,自己可以将箫技传承给那位可以撼动碧寒箫的高士,又何尝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与赎罪呢…… 想到这里。曲幽鹤的神情渐渐恢复往常,他迟迟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说着,曲幽鹤把目光落在了陆小仙的身上,字字严谨道:“仙儿姑娘,日后若遇撼动箫音者,你切要将他领来与我相认啊!” 陆小仙调皮道:“嘿嘿,实不相瞒,妙音爷爷在苗疆巫西郡着实看走了眼。我的那位父亲大人,可真是个肥水不流外人的主儿。打我七八岁起,每年都要将碧寒箫拿来让我吹试,可惜仙儿与碧寒箫缘分颇浅,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有吹出过蚊子的响儿嘞!” 一席话,逗得众人前仰后合,将早时的阴霾一扫而光。再小酌几杯闲聊几句,月影已在西边昏暗,人也困乏了…… 鸡作三声晓,旭破五更幽,一苦一乐逗九霄,梦唱自家谣。 蜀山的清晨,山气裹住了翠色,虚景截断了去路,云雾镶嵌,缭绕浮升,仿佛架起了一座白色的天梯,通往山那头…… 几人起身,打理自家行头,石头僧早已煮好了白粥,作送客晨食。 临别之时,曲幽鹤与石头僧双双相送,只道是山途中门户颇多,切要步步谨慎,待到下山际,煮酒论英豪…… 几人挥手道别,上下而去…… 一路上行,山气愈加清爽,放眼瞭去,金黄色的美景煞是醉人。一丛丛虎耳草,一簇簇野山菊,野草闲花,秋意盎然。 日照中天之时,几人止步休息,上下瞅瞅,人与山,各占一半高低。宫天笑迫不及待地从包袱中取出了干粮,方要掰开与陆小仙分食,就听山上有人唤道:“恩人落此,岂可拿陈食充饥!” 几人抬首,但见一位身材比凡人高出一半的黑衣老者正在上端朗笑。宫天白一拱手,喊道:“裘使者别来无恙啊?” 来者正是幽锣使者裘笑。裘笑朗声道:“诸位一路辛苦了,裘笑早已恭候多时了。” 唐翎低语道:“此人是谁?如何这等面相?” 宫天白道:“裘前辈与我兄弟二人在断江寨相识,因遭蛊婆设计,故才有了这副令人生畏的相貌。不过,此人面恶心慈,亦有我等相同之志,唐姑娘毋须多虑。” 唐翎低应一声:“哦。” 几人相聚,互作礼数,裘笑要给宫天笑行跪拜大礼,被宫天笑绝然拦住,并道:“日后切要以兄弟相称,莫要再提过往。” 宫天白问道:“裘使者如何在这山腰守候?” 裘笑道:“老身相貌丑陋,不便示人,故才在此迎候。” 陆小仙并不惧怕裘笑,笑问道:“呵呵,裘前辈可有路过一片瓜地?” 裘笑不忿道:“可不路过,整整花去了一百两纹银,着实疼煞我也!” 唐翎道:“那你如何不与那僧人比试一下?” “老身生怕惹出事端,耽误了莲池的行程,故才慷慨一回,权当捐了一次香火。” “哈哈哈……” 众人大笑,只有裘笑摸不着头脑,赶忙将吃食摆下,一番风卷残云后再次上路。 这一道马不停蹄,路遇道观庙宇也不曾歇息。直至黄昏之时,蜀山已然可以望见峰顶,本有心再赶一段,却见前方起了山雾,忧心夜路难行,故才找了一块平整的场地,准备在此将就一宿。 正准备之时,忽见山道中过来一位疾走的白发老太,此人七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不高,瘦骨嶙峋,身穿灰衣灰裤,手上提着一只竹编的箩筐,一路颠簸下来,气息甚是均匀。 老太眉眼一环,面生猜疑之色,犹豫了几次,道:“你们、你们是作什么的?”
宫天白回道:“哦,我等是游山玩水的闲客,因错过了宿头,故打算在此过夜。” 老太半信半疑的端看着几人,疑道:“错过了宿头?” “正是。” “哦。那老妪就不打扰了。”说完,老太起步就走,一步不慎,被山石绊了一脚,身下一个趔趄,箩筐一歪,滚落了一地喜红色的鸡蛋。老太急忙俯身,四下寻找那些滚在了草窝里的鸡蛋。 陆小仙赶紧上前与老太一同拾捡,待鸡蛋悉数找回,这才问道:“婆婆,都这等光景了,您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老太眉开眼笑道:“呵呵,家中添了新丁,有拜祭祖先的规矩,墓碑就在下处不远,天黑前就可赶回。” 陆小仙点了点头,一再叮嘱切要看好脚下。老太千恩万谢,疾步而去。 点起一堆篝火,几人围拢盘坐,随便吃了几口干粮,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下山祭祖的老太却依旧不见返回。众人正猜疑之时,远处却盘起了数点行进中的火把光色。几人起身张望,时候不大,来者便走到了近前。 他们一共六人,村夫打扮,都是些精壮的汉子,每人手中持有一根火把,看样子十分焦急。 一人上前询道:“几位朋友,你们可曾看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打此经过?” 唐翎一扫眼,但见这干人的面色毫无善意,冷声道:“那人往山下去了,说是祭祖,已去了大半个时辰。” 汉子往山下瞅了一眼,道:“多谢姑娘,我们走。”一声走字方落,就听脚下垫出“咔嚓”一声脆音,汉子低头一看,弯腰从脚下拿起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提在眼前借火光再看,见是一个被踩碎的红色喜蛋。汉子神情突变,急声道:“喜蛋、我娘……”忽一抬首,二目圆睁,怒视唐翎道:“你说我娘往山下去了,那这喜蛋又怎会落在此处?” 唐翎的心中早已猜想这干人绝非寻亲那么简单,所以并未慌神,不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汉子的身后几人闻听冷语俱呈亢奋状,往前围拢之时,脚下纷纷响起了破壳的音色。 几人弯腰拾起喜蛋数枚,聚在一起刚好十颗。 打头的汉子鼻嗤一声,怒道:“哼,我娘走时往箩筐中装下了十枚喜蛋,意求十全十美,如今这喜蛋全部在此,你竟还有何说?” 宫天笑一步夺前,怒道:“你们若想厮事,确先要擦亮眼睛才好!” 唐翎冷哼一声:“哼!他们与下山的老太乃一丘之貉,前者暗设埋伏,后者再来寻事。呵呵,石头僧所言不差,蜀山之上可真是一步一是非啊!” 裘笑长声道:“但劝尔等知难而退,鬼把戏也要因人而宜。否则,可是害人终害己啊!” 汉子不以为然道:“如此说,你们是欺我山人无方喽!” 陆小仙骄眉一挑:“是又如何?” 汉子二目一瞪,迎上陆小仙的眼神:“我若想请你们随我走上一遭呢?” 唐翎硬声道:“若不从呢?” “呵呵,你倒是问问那位姑娘从与不从?”说着,汉子的眼神往着陆小仙轻藐一递。 陆小仙茫然道:“你问我?” 汉子阴声道:“你且看看双手,是否沾上了喜气?” 陆小仙低头一看双手,顿时大惊失色:“我、我的手……” 几人眼光随去,一看之下,惊愕当场! 但见陆小仙的双手掌中,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紫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