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剑拔弩张
三条暗影尽量不带响动,依着唐翎的步脚延伸,时候不大,一座灰洒洒的道观忽然就落在了眼前。这座观宇呈作四棱八角,房梁挽起牛角,宝盖上下重叠,青瓦铺得交错有致,宛如鱼鳞一般精细。最为独特的乃是房顶上凿刻着三道槽渠,分列在左、中、右三侧,渠内含有上下流动的活水,每节水中皆卧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石龙。 石龙的形态皆不相同,略同之处,乃是每双龙目都烁烁有神,每只龙爪亦刚劲有力。龙首瞭空,欲有飞跃苍穹之威,龙尾搅水,似有翻江倒海之势。原来,先前闻来的水动正是由此处传出。正门前,分立着需三人合抱的四根红柱,门梁高有丈余,顶端雕绘着黑白相间的八卦,下方则是一方古木匾额,“西风观”三个斗字镌刻得苍劲有力。一层薄如蝉翼的水汽给这方观宇蒙上了一层“仙雾”,焚香后的余味闻来也是十分清雅。若不是早知此处乃是不详之所,此辰此景,何人又会避讳佛祖神像,不去燃香释怀呢? 唐翎扎住步伐,一回身,细声道:“此处便是西风观的道所,待会一闹动静,大小道士必将倾巢而出。旁人倒不在乎,唯独那西风西卜颇有一些道行,你们若是离得太近,必会受制予妖术之下,唐翎身单力薄怕会顾及不周的!” 宫天笑一探脑袋,愤然道:“你要留我兄弟在此?” 唐翎点了点头:“此处观战,转身就有退路,能进能退岂不大好!” “好个屁!我说金雀鸟啊,你当我兄弟二人是来看戏的?还是来捧场叫好的?把我们留在此外,还美其名曰能进能退?屁嘞!”宫天笑闻听此言,着实压不住了性子,一蹦三尺,腔调也涨了三分。 宫天白一瞪二弟,硬声道:“天笑休得无礼,唐姑娘处处为我兄弟二人的周全着想,如此好心好意你又岂能怪罪!”说到此处,宫天白深深一顿,突然话锋一转,继道:“唐姑娘,若讲逃命,此处实为绝佳之所,但作壁上观绝非是隔岸观火,我等既有心助你绵薄之力,又岂会不战而逃,先占得一块奔命的场子呢?” 唐翎望着眼前这个白面书生一般的宫天白,只感觉此番言词与样貌极不相称。一时间,语塞当场。 宫天白付之一笑:“呵呵,这干道士个个懂得法术,唐姑娘若是打不赢此役,我兄弟二人纵然有四条腿脚奔逃,又岂能快过他们的口诀在嘴中轻轻一嚼呢?” 唐翎踌躇道:“即便如此,二位少侠还是要加点小心,万不得已之时必要先求自保才是!”说完,唐翎大步流星,径直往着西风观的正门走去。 猩红色的木门,透着一股厚重之气,铜环啄去,瓮声瓮气的门音如同暮年老声,唱调虽不刺耳,却是挠人心神。时候不大,内廊传来了一阵步动,乏困的哈欠声响打出了十足的怨气。吱呀一声,道门也随之启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脑袋,嵌着一脸的困意,撑着一双睡意朦胧的昏眼,从宽窄适宜的门缝里探了出来:“什么人如此不懂礼数,何时光景还……。” 啪!一声脆响,懒音戛然而止。值守的小道被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得蒙灯转向,一个顿卡,迷愣道:“哎哟!你为何打我?” “告诉你家师祖,说是本姑娘这时就要拆掉他的道门!” 话语落下,小道士方恢复了十成神志,一把捂住了胀红的面颊,扭身就往内院跑去,洒下了一路左摇右晃的烛光。” 眼望小道士的狼狈身影,宫天笑高声喝道:“唐姑娘这一巴掌打得真是脆快,足够那个睁不开眼的小道享受一阵了!哈哈哈……” 唐翎鼻嗤一声,道:“哼,平日里这西风观的道士哪个不是刁横跋扈,若不是要他传送口风,我倒想再补上三鞭,让其仔细品尝我们凡人的手段!” “呵呵,不急不急,现在乃是逗鱼之时,要等大鱼来了才好拉网。”宫天笑随道。 宫天白眼见宫天笑嬉皮笑脸,没好气道:“天笑,这可不是口吐珠玑之时,切要盯紧眼前才是!” “盯着嘞,紧盯着嘞,看看,看看,这不是来了嘛!” 说话间,黑暗的走廊中逐渐泛出淡光,随着光晕闪动,一条条人影也逐一凸显了出来,声声硬朗的话语亦是渐而透彻:“哪里来的歹人,竟要拆我西风观的门庭,当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阵激烈的抢步,门前瞬时就聚满了一干大大小小的道士,打眼一掠,足有三十人上下。为首者是一位黄衣老道,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虎背熊腰,手中的宝剑也已然脱鞘,与天上的寒星交相辉映,涂上了一层冰冷的白光。 黄衣老道夹着眼色予唐翎周身上下一番打量,再用余光碰了碰左右而立的宫家弟兄,朗声颂道:“无量佛,尔等乃是哪里来的散人,竟敢在我西风观的门前滋事,打我徒儿且又口出狂言,当是活腻了不成!” 唐翎嘴角一翘,淡淡道:“牛鼻子,西风观的约束可是由你把持?” 黄衣老道闻言,双目立时蕴含恶神,阴声道:“小蹄子,若是贫道猜的不差,你可是金雀子唐翎?” “若是本姑娘没看走眼,你可是西风老道的大弟子,五毒头陀柯伯太十分交好的妖道,栾宾?” “哈哈哈,唐翎啊,我寻你多时不见,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看来柯伯太身上的青鞭之苦,今时却是可以释怀了!” “哼,栾宾,你又有几分伎俩?自持功法深浅在无毒头陀之上吗?” “这……”栾宾闻言,斗气逐而衰败,正在思忖之时,一阵咳嗽伴着轻步渐渐袭来。栾宾闻来耳后之音,立感到斗志昂扬,一声夺道:“无量佛,道家圣地岂容得尔等胡来,漫说是你一只小小的金雀,就算你师傅朝凰女盘云在此,我栾宾也必要与其斗一个天昏地暗!哇呀呀,接招吧。”话落,栾宾划出剑姿,摆出一副仙人指路的架势。此举实属装腔作势,只为等着身后的来人。 果不其然,数不过三,身后就传来了层层叠叠的声浪:“师傅,师祖……” 人群一分左右,凸出了三条人影,三人为一俗二道,脸上俱泼上了一层“冰霜”。 栾宾假意不晓,错步一个回身,一瞅一愣一撑掌,匆忙躬身,礼道:“师傅、师叔、吕公子。” “唰啷”一声铁骨争鸣,那位居左而立的吕公子抖开了一把镔铁折扇,铁扇一摇,吕公子悠然自居地盘起了洒步,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唐翎,阴阳怪气道:“本公子一路南往,道听途说中尽是一些鸟事,说有一位唤作唐翎的女子,心存天地不忿之怨气,誓要与仙家道教争出一个你高我低。呵呵,端量这一身的凡气而断,想必你就是那只、金雀鸟喽!” 唐翎骄眉一挑,回道:“我寻道家琐事,并不想与师太结怨,还望师太莫要喧宾夺主,抢了这干男人的风头才是!” 吕公子闻言激道:“什么?你称呼本公子什么?” 唐翎淡然道:“师太莫要心急,待本姑娘清理了这干妖道,自会去庵内寻你,莫慌,莫慌。”
吕公子平日间娇蛮跋扈,哪里受得了这份言戏,当下铁扇一合,垫步就要迎前。 “吕平啊,万金之躯何与朽木怄气,你且回来,一切自有伯父为你主张!”这腔话语裹着一层如同钟鸣一般的音色,声虽不高,听来却是沉音胸存,乃是居中那位老道说出。 吕平一拉身形,收回方要闪出的步子,双眸含着怒火后撤在老道一旁。 老道一撑掌,举首望向唐翎,颂道:“无量天尊,唐翎啊,我西风子既敢在蜀山脚下撑起门户,哪怕是门前蝼蚁之命切不能任由他人摆弄!”说到此处,西风子本来堆满道相的面庞骤然生出愤恨,硬声道:“唐翎我且问你,灵通的性命可否是断送在你的掌中?” 唐翎冷峻的眼神与一对毒光撞去,硬声回道:“门中的徒孙且称蝼蚁之命,难怪你西风子视天下苍生命如草芥,踏入空门却作得丧尽天良之差呢!哼,实不相瞒,那短腿道士确已被本姑娘亲手打入了十八层阿鼻地狱,这番也正是为斩草除根,诛绝尔等妖孽而往!” 西风子面色一沉方要发作,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朗笑:“哈哈哈,无量天尊,能耍出这等气吞山河的威风,想必唐姑娘的生辰八字定是相生相克的逆相!”说话间,居右而立的西卜提步上前,一撑掌,道:“师兄啊,此女子气宇轩昂,相貌中有不凡之彩,依贫道所见,这乃是孤月独星之相,切不可小觑!”西卜说话之时暗中予西风子一递眼神,继道:“据相书所解,孤月独星者乃是佛前圣灯下遗弃的舍利转世,因前世光辉隐没故有今生剑走偏锋之过。后言嘱托,若求舍利重现佛光,必先度其心智才可弥补前世中的亏缺,依此方可化解其心中的怨气啊!” “啊呸!你这牛鼻子老道不去说书真是亏了这副口舌,什么前世今生,孤月独星,尽是一派胡言乱语!我看若求舍利倒不如先去焚化了你的一身骨头!”宫天笑梗着脖子耍腔道。 西卜闻言目光移开,打量着宫天笑道:“这位少年端有铁骨铮铮却不晓得天高地厚,待贫道予唐翎测出个吉祥再给你把把命脉如何啊?” “哼,我宫天笑吉人自有天相,岂是你这老牛鼻子可以拿捏的?” “好!既然如此稍后必会让你见得真章!”说完,西卜转目回神,道:“唐翎啊,道术博大精深,我西卜唯有一门独爱,半生求真只为掐出一个生死,如今你我有缘,贫道倒要测测你的命限!”说话间,西卜从腰间摘下一只竹筒,筒内插有竹签,摆设与街边摸骨看相的风水先生无异。签筒往唐翎身前一递,西卜狐笑道:“你的生死都在这副卦中!” 唐翎眼见西卜玄虚之相,心中怒火膨胀,手腕一翻扬鞭就要赶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西卜突然一个闪身,扬腕将签筒向着唐翎泼去,口中疾声道:“万死签雨,占卜唐翎。”口诀一出,签筒内如藏有万只飞蝗一般,铺天盖地般往着唐翎身上扑去。俯仰间,金雀子的整个身影业已被竹签围拢得水泄不通,万只竹签宛如一股旋风,竹影凹凸扭转,好似排兵布阵般整齐划一。再一端详,那万只竹签业已布出了签筒的形状,中间显出了一个黑白色的阴阳八卦,涡轮般翻滚炫动!